春桃一直干到天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她一只手扶着肩膀上的锄头，另一只手携着一小捆青草。

受伤的手背用小手绢缠着，血已经干了，手绢黏在了肉上，动一下就撕扯着痛。

村子南头的打谷场上，一群男男女女端着饭碗，有的蹲着，有的站着，还有的坐在石磙上，正眉飞色舞的谈论着什么。

有人的筷子还戳在碗里的红薯上，有人夹了面条子却忘记往嘴里送了。

见春桃走近，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春桃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个妇女往一块凑了凑，嘴唇动着，虽然听不清说的啥，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其他人脸上也都带着八卦的笑，眼神不由自主地朝春桃身上瞄。

今天下午的事，已经像风一样在村里传开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可脚步还是忍不住发虚。

这年头，日子苦得像嚼干柴，没啥乐子，东家长西家短就成了最好的调味剂，尤其是男女那点事，比过年的肉还让人惦记。

总有人能捕风捉影，添油加醋，有的没的说得跟真的似的，死蛤蟆都能说出尿来。

春桃的手攥得更紧了，黏在肉上的手绢扯得伤口更疼，可这点疼，比不过心里的憋闷。

她想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把锄头往地上一摔，跟他们说清楚，可她知道，唾沫星子真能淹死人。

要是真闹起来，他们只会说她做了亏心事还不承认，往后指不定还会编出更难听的话来。

一阵风刮过，带着些凉意，春桃打了个哆嗦。她咬了咬嘴唇，加快脚步往家走。

随他们说去，心里这样想，可眼泪还是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过是想好好种地，有口饱饭吃，安安静静的过日子，这么简单的愿望实现起来咋就这么难呢？

几只鸡子还没有进圈，看见春桃就咯咯咯地叫起来，有的还扑棱着翅膀，仿佛在迎接她。

看见这几只鸡，春桃心里有了一点暖意！

春天的时候，有人推着自行车来村里卖小鸡。

“‘打仗’鸡了，不是母鸡不要钱了！”

春桃早就想买几只小鸡了，可她手里没钱，这有“打仗”的小鸡，她自然不会错过，就跑到路边叫住了卖小鸡的男人。

那人自行车上绑着两个竹笼子，一只笼子里是小一点的，另一只笼子里是大一点的。

春桃问他咋卖的？他说小的两毛一个，大的三毛。

那人说，他卖的鸡都是母鸡，先把小鸡拿回家养着，三个月后来收钱，不是母鸡不要钱。这就是所谓的“打仗”。

春桃听她娘说过，买小鸡就买大点的，好养活。春桃挑了十只大号小鸡仔，都是黄色的，毛茸茸的很可爱。

其实她还想要一只公鸡，因为明年她想用母鸡孵小鸡，没有公鸡的鸡蛋根本不行。

可她又不好意思问有没有公鸡，想着村里别人家有公鸡也行，毕竟都是到处跑的，也能配上种。

村里的黄鼠狼多，她怕小鸡被黄鼠狼叼走，白天她去地里的时候，就用鸡罩罩着，上面盖着个洗脸盆。从地里回来才把它们放出来撒撒欢。

千防万防，防住了黄鼠狼，可没有防住邻居家的老黄狗。

那天她下地回来，那只老黄狗正咬着一只血肉模糊的小鸡仔。

鸡毛乱飞，地上一片狼藉。鸡罩也倒在了一边，其它的小鸡偎依在一起，唧唧唧的叫着，那样子可怜又无助。

春桃又气又心疼，抡起锄头就朝那狗头砸去，老黄狗跑的快，她的锄头落了空。

她把鸡罩拎起来，把小鸡一只只放进去，数了数就剩下六只了。

看着地上的血迹，她知道那只老黄狗在她回来之前就已经吃了三只了。

想起那四只夭折的小鸡，春桃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就像针扎的一样痛。

如果是老母鸡孵出来的，有母亲护着，也不至于葬身狗口。

她和这些小鸡又有什么区别的？无依无靠，就像飘零在风雨中的落叶，所有的苦楚只有她一个人默默承受。

春桃精心喂养着这些小鸡，白天放在房前屋后吃草芽和虫子。

晚上的时候，春桃会抓一把高粱米喂它们。

哑巴畜生不会说话，也知道谁对它好，看见春桃就围着要食吃。

还有猪圈里的那头小猪也是，只要听见她回来，就会从里面伸出头，哼哼唧唧的像个要吃奶的娃娃，可今天却这么安静，春桃感觉不对劲。

她把锄头靠在墙上，抱着青草就走到猪圈旁，几只鸡也跟到猪圈旁。

猪圈里哪还有猪的影子？只有半截绳子还拴在木桩子上。

她心里咯噔一下，走进去捡起地上的半截绳子看。

绳子的断口处毛毛的，并不是人为剪断的，应该是磨断绳子跑了。

这头猪可是她的宝贝。为了养这头猪，两个月前她跑了四十里路从表姐家赊账逮回来的。

春桃除了喂它泔水和麦糠，磨面的麸子都给它吃了，每天干活回来还不忘给它弄一些青草吃，养得油光水滑的。

这是头母猪，她盼望着它能快快长大，到时候配种下猪崽。

她听表姐说，好好养，每年至少能下两窝崽，甚至三窝都有可能。

要是那样的话，每年家里都有进项了。不但可以把欠下的外债都还上，周志勇的药钱也有着落了。

春桃想着，嘴角上扬，眼睛弯弯的，像一轮明月。

可如今猪却不见了，春桃心里咯噔一下。

希望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刚在心头冒了点轻盈的白绒，瞬间只剩下空荡荡的慌。

她想问问周志勇知不知道猪跑了，扭头一看堂屋里黑呼呼的。

春桃心里着急，几乎是冲进堂屋的，在柜子上面摸到了火柴盒，颤抖着手擦着一根，点亮了屋里的马灯，提着就要出门去找。

里屋突然传来周志勇有气无力的声音，“干啥去？”

“猪跑了，俺去找猪！”春桃提着马灯，急匆匆就出了门。

周志勇原本虚弱的躺在床上，一听猪跑了，忍着身上的疼痛，抓着床单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艰难的从床上下来，双脚刚一沾地，两腿就一阵发软，他弯腰扶着床头的一张凳子，一点点往外面挪。

他斜靠在门框上，望着外面暗下来的夜，心里没有一点亮光，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弯腰捶打着自己不中用的腿，眼睛又酸又涩。

深深的无力感死死压在他胸口，闷得他张着嘴，却连半口气都喘不匀。

春桃不知道猪会跑到哪里，她只能先去村边的地里看看。

刚走出院子不远，迎头就看到了周志军。他正拿着把手电不知道要去干啥。

两人看见对方都愣了一瞬。春桃快速把目光移开，准备从他身边走过去。

“你……干啥去？”他问，声音绷得硬硬的，但又好像裹着一层棉花。

春桃脚步微顿，没有回答他，匆匆忙忙的往地里跑。

周志**身，随即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