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下午四点差十分，宋乐棠已经提前等候在裴氏集团一楼宽敞恢弘的接待大厅。

她身姿笔挺地站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入口处的旋转门。

四点整，一行三人准时踏入大厅。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穿着剪裁优雅的深蓝色西装，未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两颗纽扣，透着一股不同于裴周时那种严谨禁欲的洒脱不羁。

他面容俊朗，嘴角天然上扬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鹰，正是CX集团那位年轻有为、行事风格以大胆犀利著称的总裁。

傅妄。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面无表情、眼神精干的年轻男助理，以及一位抱着文件的女秘书。

宋乐棠立刻迎上前去，脸上露出职业化的得体微笑：“傅总，下午好。裴总已经在会议室等候，请随我来。”

傅妄的目光落在宋乐棠身上，原本带着几分商业应酬意味的笑容，在仔细打量她片刻后，忽然染上了一丝真实的讶异。

“宋乐棠？”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语气带着确认，“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宋乐棠微微一怔，抬起眼，对上了傅妄带着笑意的审视目光。她迅速在记忆中搜索，很快便想了起来。

那是在大学时期的一次跨校辩论赛上，她作为组织方的志愿者，曾在偌大的校园里，为当时作为对方辩手，似乎迷了路的傅妄指过路。

那只是短短几分钟的交集，她甚至不记得当时有没有互通姓名，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记得她，而且记住了她的名字。

“傅总好记性。”宋乐棠很快恢复镇定，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对我来说印象很深。”傅妄笑着走近两步，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当时就觉得你条理清晰，气质沉静，指路指得比导航还准。没想到再见，你已经是裴总的左膀右臂了。”

他话语里的熟稔和赞赏，稍稍越过了初次正式会面的商务界限。

宋乐棠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维持着安全的社交距离，伸手做出引导的姿势：“傅总过奖了。这边请，电梯在这边。”

傅妄挑了挑眉，对于她这种不着痕迹的疏离似乎并不意外，反而觉得更有趣。他迈开长腿，与她并肩而行，他的助理冷言沉默地跟在身后，像一道没有感情的影子。

“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宋秘书。”走进专用电梯，傅妄倚靠着轿厢壁，状似随意地继续搭话，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她平静的侧脸，“当初你要是来我们CX，现在说不定……”

“傅总，”宋乐棠适时打断他，按下顶层按钮，语气温和却坚定，“裴氏给了我很好的发展平台。”

傅妄轻笑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眼底的兴味却更浓了。

电梯直达顶层会议室。宋乐棠推开沉重的会议室大门，侧身让傅妄一行人进入。

裴周时已经端坐在主位，身后站着他的两名高管。他依旧是上午那副冷峻沉稳的模样，只是在傅妄进来的瞬间，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噼啪作响，会议室内的温度似乎都骤然降了几度。

众所周知，裴周时和傅妄有过节。这过节并非简单的商业竞争，还掺杂着一些私人的恩怨。

传闻中，傅妄那位爱得轰轰烈烈、最终却无疾而终的前任女友，曾经一度对裴周时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甚至公开追求过。

而裴周时当时似乎也并不排斥那位家世容貌皆属顶尖的名媛。虽然两人最终并未在一起，但这根刺，显然牢牢地扎在了傅妄心里。

“裴总，久等了。”傅妄率先开口，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却未达眼底，自行在裴周时对面的位置坐下，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己家。

“傅总准时，是我们裴氏的荣幸。”裴周时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目光掠过傅妄，在他身后垂手侍立的宋乐棠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会议开始，双方就一个前景广阔但竞争激烈的海外新能源项目合作展开洽谈。前期沟通还算顺利，但很快，傅妄话语中的机锋便开始显露。

“裴氏的实力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傅妄把玩着手中的钢笔，语调慢悠悠的，“不过，在某些细节的执行和风险把控上，我还是更倾向于我们CX自己的团队。毕竟，知根知底，用着放心，不会半路出什么……意料之外的岔子。”

他意有所指，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裴周时。

裴周时面不改色，修长的手指在光洁的会议桌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声音沉稳：“合作的基础是信任与共赢。裴氏的项目团队经验丰富，预案周全，傅总担心的岔子，在我们这里属于可控范围。倒是CX近年来扩张迅速，人才储备是否能跟上项目的精细化要求，恐怕还需要傅总多费心。”

两人你来我往，言语间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宋乐棠坐在裴周时侧后方，负责记录会议要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剑拔弩张的气氛。

就在讨论暂时告一段落，气氛略显凝滞时，傅妄忽然将话题一转，目光直直地投向一直安静记录的宋乐棠。

“说起来，裴总真是好福气，能有宋秘书这样得力又养眼的助手。”他笑容扩大，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甚至有一丝挖角的意图，“宋秘书条理清晰，记忆力超群，应变能力也强。这样的人才，放在哪里都是明珠。”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乐棠和傅妄身上。

宋乐棠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抬起头，迎上傅妄的目光，刚要开口客气回应，傅妄却抢先一步，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宋秘书，”傅妄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宋乐棠，语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诚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换个环境？我们CX集团，愿意以你现在薪资的三倍，虚位以待。职位随你挑，如何？”

三倍薪资！职位随挑！

这话一出，连傅妄身后的助理冷言都几不可察地抬了下眼皮，更别提裴周时身后的两位高管，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宋乐棠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先看向了主位的裴周时。

裴周时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他原本就冷峻的侧脸线条绷得更紧，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瞬间笼罩了整个会议室，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他没有看宋乐棠，只是盯着傅妄，眼神锐利得像冰锥，声音冷得能掉出冰碴：“傅总，当着我的面挖我的人，是不是太不把我裴周时放在眼里了？”

傅妄仿佛没感受到那几乎要实质化的冷意，摊了摊手，笑得无辜又挑衅：“裴总言重了。人才流动再正常不过，我只是给宋秘书多一个选择的机会而已。毕竟，”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到宋乐棠身上，带着一种刻意的、引人遐想的暧昧，“我和宋秘书，也算是有些……缘分。”

“缘分”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某种隐晦的暗示。

宋乐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清楚地看到，在傅妄说出“缘分”两个字时，裴周时搭在桌面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傅总。”宋乐棠站起身，声音清晰而坚定，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先是对傅妄礼貌地欠了欠身，“非常感谢您的厚爱和赏识。CX集团是非常优秀的企业，您开出的条件也极具诱惑力。”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傅妄，然后，转向主位上脸色冰寒的裴周时，语气郑重而真诚：“但是，我在裴氏工作得很开心，裴总对我有知遇之恩，裴氏也给了我实现自我价值的平台。我目前没有任何离开的打算。您的邀请，我心领了。”

她拒绝了。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傅妄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意外和更深沉的探究。他似乎没料到，在如此优厚的条件下，她会拒绝得这么毫不犹豫。

而主位上的裴周时，在听到宋乐棠这番话后，周身那骇人的低气压似乎微微收敛了一丝，但脸色依旧难看，紧绷的下颌线条显示他内心的不悦远未平息。

他深深地看了宋乐棠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隐怒，似乎还有一丝别的什么。

“看来是我冒昧了。”傅妄很快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宋秘书对裴总，真是忠心可鉴。”

他特意加重了“忠心”二字，听起来意味深长。

接下来的会议，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和紧张。傅妄似乎失去了继续周旋的兴致，后续的讨论进行得很快，但也只是流于表面，并未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

会议草草结束后，傅妄带着他的人起身告辞。

走到会议室门口，傅妄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正在收拾文件的宋乐棠，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室内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说。

“宋秘书，我的话长期有效。如果哪天在裴氏待腻了，或者……受了什么委屈，CX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脸色阴沉的裴周时，带着一丝胜利者般的挑衅笑容，转身离开。

会议室里只剩下裴氏的人。

那两位高管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看向裴周时。

裴周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缓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宋乐棠收拾好东西，垂首站立在一旁，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主位的那道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她知道，傅妄最后那几句话，彻底点燃了裴周时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