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小橙端着一盘子糕点,袅袅婷婷地进了内室。
刚一进门,就听见一阵刺耳的琴声。
那琴声杂乱无章,听得人心里发慌。
小橙立刻明白了,郡主这是有烦心事。
虽然赵栖凰不通琴艺,但她每逢心气不顺,便会枯坐抚琴。
今日这琴音,比往日里任何一次都要难听刺耳。
显见是烦得不轻。
她将糕点小心翼翼地放在窗边的小桌上,正欲转身告退。
突然蹦的一声。
琴弦断了。
紧接着传来赵栖凰一声吃痛的闷哼。
小橙心里一急,赶紧跑上前。
“郡主,您伤着了吗?”
赵栖凰蹙着眉,摊开手掌,只见左手食指上留下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正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断裂的琴弦,兀自颤动不休。
小橙倒抽一口凉气,急声道:“奴婢这就去叫医女过来!”
赵栖凰抬手止住了她,声音带着几分未散的烦躁:“不必了。”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渗血的指尖。
“这么点小伤,等大夫磨磨蹭蹭过来,伤口都自己好了。”
小橙没办法,赶忙取来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按住伤口,忍不住叹了口气。
“郡主,您还在为白日里林夫人的事生气?”
赵栖凰听了冷笑一声,满脸不屑。
“她也配让本郡主生气?我只是在想镇国公府的事。”
小橙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还是为了卫世子。
郡主嘴上说得再狠,心里头,怕是还惦念着呢。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世子爷天人之资。
赵栖凰只消一眼,便看穿了小橙的心思。
她双眸一眯,带着警告的意味:“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本郡主对卫揽舟,可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小橙讪讪地不敢再接话,只得顺着她的话问:“那郡主是在烦恼什么?”
赵栖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象,声音幽幽地响起:“我在想,君心难测,圣眷无常啊。”
“你看那镇国公府,何等泼天的富贵,鲜花着锦。”
“可圣上一道旨意下来,还不是顷刻间灰飞烟灭,树倒猢狲散?”
她转过身,眼里染上了一丝哀愁:“这京城里,明里暗里羡慕、嫉妒、巴不得本郡主倒霉的人,不知凡几,若是有一天,我也落得那般下场,岂不是要死得很难看?”
赵栖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本郡主如今可吃不了一点苦。”
“郡主,您这是杞人忧天了。”小橙连忙上前安慰:“咱们永安侯府忠心耿耿,圣上仁德,怎会发生那样的事?”
“再说了,郡主您的命格,那可是顶顶的好,是享福的命,定然不会吃苦的!”
赵栖凰叹了口气,怕是她死就死在这命格上。
她和当今皇后命格相连,皇后又是太子生母。
只要不是太子登上皇位,不管是谁,她都非死不可。
可太子登上皇位,她生不如死。
正沉思间,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丫鬟在门外轻唤:“郡主,三老爷回府了,老夫人让各房都去荣寿堂用膳呢。”
赵栖凰指尖一顿,铜镜里映出她骤然冷下的眉眼。
是了,在梦里,她三叔赵远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回府的。
镇国公府倒台,她父亲永安侯举荐她三叔接管了城内布防。
自此,这位三叔为了彰显自己的能耐,可没少给她使绊子。
赵栖凰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眼底的冷意,起身换了一件衣裙,这才不紧不慢地往荣寿堂走去。
甫一踏入屋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混合着人声扑面而来。
老夫人端坐上首,底下几房的叔伯婶娘、兄弟姐妹已是济济一堂,言笑晏晏。
赵栖凰上前,规规矩矩地向老夫人行了个礼。
“栖凰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见了她,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忙不迭地招手:“我的凰丫头来了,快,到祖母身边来坐。”
说着还拍了拍身侧铺着软垫的檀木椅。
赵栖凰依言在老夫人右手边的空位坐下。
这位置向来是专给她留的,比几位叔父的座位都更靠近主位。
刚一落座,斜对面的三婶周玉湖便笑吟吟地开了口。
“哎哟,我说这屋里怎么亮堂堂的,原来是咱们栖凰来了。”
她一双精明的眼睛在赵栖凰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停在那支金丝玉簪上。
“还是这京城的水土养人,瞧瞧我们栖凰,不过几年的功夫,越发出落得明艳贵气!”
她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只因前几年赵栖凰留在老宅的时候,一直是和她们三房在一起过日子。
周玉湖堆着笑脸等回应,却见赵栖凰只淡淡勾了勾嘴角,连眼皮都懒得抬。
她不死心,又亲亲热热地凑近了些。
“说起来,三婶那不成器的侄儿周富然,郡主可还记得?那孩子至今尚未娶亲,他心里头啊,可一直惦记着你呢!”
这话一出,席间的气氛微滞。
赵栖凰捏着象牙箸的手指一顿,抬眼似笑非笑:“惦记我?”
周玉湖点头应道:“是啊,他对郡主用情至深。”
赵栖凰嗤笑一声,眼神骤然变冷:“三婶还是回去告诉你那个酒囊饭袋的侄儿一声,让他趁早歇了这份心思。”
“不然,本郡主哪天不痛快了,派人打断他的狗腿。”
周玉湖脸上的笑容僵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男人,赵栖凰的三叔赵远江“砰”地把酒杯砸在桌上,酒水溅了满桌
“反了天了!”
他瞪着赵栖凰,额角青筋直跳:“进了京城,得了几分圣眷,就敢骑到长辈头上撒野了?”
赵远江紧接着转向主座的老夫人和林望舒,怒声道:"都是你们惯的,看看她现在成什么样子?当年在老宅我管教她时,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栖凰眼底结了一层冰。
当年她母亲早死,父亲远在京城,自己名为侯府嫡长女,实则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周玉湖三天两头的挑刺。
走路步子大了要罚,说话声高了要骂,几天一立规矩,动辄就是抄书禁足。
而她的“好三叔”赵远江,外头传句闲话,不问真假就让她跪祠堂、挨戒尺,逼着她背诵那刻板严苛的《女戒》。
如今,她还没跟他们算旧账,这对夫妻倒先摆起长辈的谱了?
坐在周玉湖身侧,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望舒,摆出左右为难的模样。
她蹙着精心描画的柳叶眉,用帕子按了按并不存在的眼泪:“三弟消消气,栖凰这孩子......”
说着欲言又止地瞥了眼赵栖凰,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性子直,想来不是有心顶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