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这潭深水，因一本名为《江湖夜譚》的小册子，被砸出了滔天巨浪。
这本匿名发行、专讲狐狸分饼、肥猪占槽之类讽刺寓言的奇书，成了墨语书坊的金字招牌，也成了某些权贵眼中钉、肉中刺。
书坊背后的主人，靖安王妃苏晚音，此刻正看着新一期的样稿，指尖却有些发凉。
风暴来得比她预想中更快。
文华阁的陈掌柜，京城书商里的老油条，不知得了哪路神仙的“点化”，竟玩起了釜底抽薪的脏活。
他买通了书坊里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坊工，趁着夜色，将墨语书坊即将发售的重磅新书《女诫新解》的印版，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成了一堆不堪入目的荒唐艳词。
这要是印出来，墨语书坊多年积攒的清流名声，一夜之间便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还是带颜色的那种。
消息是她那位忧国忧民的好表哥沈砚带来的。
沈砚身为翰林学士，消息灵通，一得到风声便火急火燎地赶来王府。
“晚音，我早就说过，女子不宜抛头露面，更不宜涉足商贾之事，这其中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沈砚一脸痛心疾首，仿佛苏晚音已经误入歧途，急需他来拯救，“你看看，这不就出事了？听表哥一句劝，把那书坊关了。若需依靠，表兄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愿为你出头摆平一切。”
他这番话，堪称PUA界的教科书范本，充满了“我都是为你好”的爹味关怀。
苏晚音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无波：“多谢表哥提点，晚音心中有数。”
拒绝得客气，却也疏离得彻底。
沈砚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离去。
苏晚-音却再也坐不住了，立刻派人去书坊核实。
当心腹丫鬟带着哭腔回来，证实所有待印的书稿确实全被调换时，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苏晚音，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焦灼。
这批书，不仅仅是她的心血，更关系到背后数十名她资助的贫寒学子的供稿收入。
对她而言，这或许只是生意上的一次挫折，对那些等着稿费买米下锅的学子们来说，却是天塌了。
“啧。”
一声轻佻的咂嘴声从身后传来。
那个京城闻名的纨绔夫君，她的“挂件式”王爷谢景辞，不知何时又黏了过来，正歪着头打量她紧锁的眉头。
他手里还摇着一把骚包的玉骨扇，桃花眼微微眯起，像只慵懒的狐狸：“王妃这是被人动了宝贝疙瘩？”
苏晚音本不想理他，这事跟他说，约等于对牛弹琴。
可谢景辞下一句话，让她手里的茶盏差点当场表演一个自由落体。
“是‘墨语书坊’出事了？”
苏晚音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这个秘密，她自认藏得天衣无缝。
谢景辞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无辜地耸了耸肩，用扇子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别这么看我，很难猜吗？你每月初七，雷打不动地要去城南那家最偏僻的布庄，每次都买同一种素色布料三十匹。那布料颜色沉闷，质地却坚韧，除了给你那些宝贝书做书皮，我想不出你还能拿它来做什么，总不能是给我做寿衣吧？”
苏晚音：“……”
这家伙的观察力，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当晚，靖安王府世子爷的贴身小厮赵小四，领了个奇怪的命令，一溜烟跑进了龙蛇混杂的西市。
他没找官府，没找衙役，而是找到了西市地下的“消息鼠”团伙。
这帮人路子野，消息灵，只要给得起价，皇帝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底裤都能给你打听到。
赵小四也没废话，直接拎出一只威风凛凛的黑头大将军蛐蛐，跟“消息鼠”的老大连赌三局。
三局皆胜，赢来的不是金银，而是文华阁那位新上任的账房小妾的一句实话——陈掌柜将偷来的《女诫新解》原稿，藏在了城西一处外室的宅院里。
消息传回王府，谢景辞听完，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他既没选择报官，也没打算派人去硬抢。
硬抢，动静太大，还容易落人口实。
他选择了更骚的操作。
第二天一早，赵小四摇身一变，成了个须发半白、手持“神机妙算”幡子的算命先生，堵在了陈掌柜出门的必经之路上。
“这位掌柜，请留步。”赵小四掐着嗓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我看您印堂发黑，妖气缠身，您最近印的书，恐怕阴气太重，带着血光，恐有牢狱之灾啊。”
陈掌柜做贼心虚，本就一夜没睡好，被这么一吓，腿肚子都软了。
他强作镇定：“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胡言？”赵小四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城西金鱼胡同，丁香树下三尺土，掌柜的，那里的阴气最重，再不处理，怕是神仙难救喽。”
陈掌柜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那正是他藏匿书稿的外室宅院地址，连埋藏的地点都分毫不差！
这哪是算命先生，这分明是催命的阎王！
他屁滚尿流地跑回去，连夜就把那些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书稿挖出来，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火光冲天，他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别找我，别找我……”
次日，墨语书坊在一片愁云惨雾中，硬着头皮将连夜赶印出的新书装车，准备送往京中各大书院和商铺。
车队刚出胡同口，就“偶遇”了靖安王府的世子爷谢景辞。
他身后还跟着一队长得歪瓜裂枣，但精神头十足的乞丐。
谢景辞一挥手，声如洪钟，气贯长虹，半条街的人都听见了：
“世子爷我说了！我王妃出的书，那就是京城最有文化、最有排面的书！来，弟兄们，给王妃的书开道！咱们免费护送到各大书院！谁敢挡路，就是跟我谢景辞过不去！”
一声令下，那群乞丐们一拥而上，扛起书箱，敲锣打鼓，嘴里喊着“王妃才情盖世，世子护妻有方”的口号，浩浩荡荡地穿城而过。
那阵仗，比官府仪仗队还威风，比状元游街还热闹。
原本一场可能到来的毁谤风波，硬生生被他扭转成了一场全城瞩目的大型秀恩爱现场。
《女诫新解》不仅没沾上任何污点，反而因“世子爷霸气护妻出书”的八卦，成了京城人人争相抢购的爆款，风头甚至盖过了之前的《江湖夜譚》。
沈砚在茶楼上目睹了这荒唐的全过程，气得浑身发抖。
他冲下楼，拦住正准备打道回府的谢景辞，怒斥道：“谢景辞！你……你简直胡闹！如此轻浮，只会误了晚音的大事！”
谢景辞懒洋洋地倚在马车边，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吹了口气，才斜眼看他：“表哥，你说我轻浮？”
他忽然笑了，那双桃花眼里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促狭。
“可我怎么记得，昨天你苦口婆心劝她退隐江湖的时候，她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一寸。”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沈砚面前晃了晃，“而我，从昨晚到现在，已经让她真正地笑了三次。”
“你说，到底谁更懂她？”
这话如同一记重拳，打得沈砚哑口无言，脸色青白交加。
书坊门内，苏晚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听着外面的喧嚣，听着谢景辞那句理直气壮的诘问，指尖轻轻抚过新书温热的封面，原本紧绷的唇角，终于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而马车旁的谢景辞，在怼完沈砚后，却收起了所有玩笑神色。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声音低沉，只够身边的赵小四听见：
“去查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那个姓陈的。”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像淬了冰。
“我王妃的东西，别人动一次，我就掀他一次天。”
谢景辞向来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那姓陈的，不过是个开始。真正的好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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