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猛地砸下来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正被生活死死地按在地上摩擦。
我拿着剃须刀在脸上刮呢,往镜子里一瞅,那张脸陌生得让我心里直发慌。
你看那鬓角都白花花的了,眼袋也肿得厉害,眼神就跟蒙了层灰的玻璃似的,这真的是我这个三十八岁的人该有的样子吗?
我手突然一抖,刀片就在下巴上划了一道细细的血印子,那血珠子就慢慢渗出来了,就好像我这些年悄无声息流干的尊严一样。
我身后的卧室里,记账本哗啦哗啦直响。
“信用卡又刷爆了?”
张莉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每个字就跟拿个钝家伙敲在脑门上似的,“这个月水电费还没交呢!孩子补习班的钱可是你答应要付的,现在呢?”
我没回头,就那么盯着镜子。“项目奖金延迟发了……下个月补上。”
“又是下个月。”她冷冷地笑了一声,然后把本子一合,那动作干脆得就跟法官判决落锤一样。
餐桌上呢,煎蛋都冷得硬邦邦的了,边缘还泛着油光。儿子早就上学去了,屋里就剩下一片沉默。
我们都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现在连吵架都没那个心思了。她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可是每天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堆账单、家长群里的消息、老人的药费啥的。
我也不是没努力过啊,可是越努力吧,越感觉自己就像个天大的笑话。
昨儿个晚上加班加到十一点才到家。一进门,她张口就来:“你是不是在外头有啥事儿了?要不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跟躲着家似的。”
我都累得没劲儿解释了。说实在的,我是真不想迈进这个家门。
在公司就跟待在一个慢性折磨人的地方似的。
在会议室里,王总翘着个二郎腿,满脸带笑地宣布:“今年这个重点项目呢,就交给小林负责牵头干吧,年轻人嘛,有那股子冲劲儿。”
说完就把我熬了三个通宵、改了七版的PPT随手一推,还说:“老吴整理得倒是挺细致的,就当成个参考资料吧。”
那份PPT就那么静静地搁在会议桌中间,就像个没人要的东西似的。
当时啊,根本就没人看我一眼。
我在茶水间里,端着个空杯子在那发愣呢,就听见门外小林和同事在那有说有笑的。
小林那小子轻快地说:“老吴啊,就跟个活人档案柜似的。这系统一升级啊,人工智能都能把他的活儿给干了。”
我就站在那儿,热水壶里的水都烧干了,发出那种刺耳的叫声,我这才回过神来。我这手心全是汗啊,手里的杯子差点就掉地上了。
那天下午,天突然就黑了。
暴雨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就哗啦哗啦下起来了,整个城市一下子就变得乱糟糟的。
我没带伞啊,手机放在包里还进了水,直接就关机了。
地铁也停运了,打车软件上排队的人老长了。也不知道咋想的,我就走上了城郊那条废弃的登山步道。
以前和张莉谈恋爱的时候来过这儿呢,当时还说这是个能“躲开城市喧嚣”的地儿。
可谁能想到,这一躲就差点没路可走了。
雨水一个劲儿地顺着头发往衣领里灌,那衬衫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就跟裹尸布似的,可吓人了。
我就这么踉踉跄跄地往前挪,突然看到远处半山腰有一点暖光。
那光在雨幕里晃悠着,我当时就像溺水的人看到浮木一样,一下子就有了希望。
我就去敲了那扇门。
开门的是个女的,她穿着米色的针织开衫,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
头发有点湿,眼睛弯弯的,说话的声音那叫一个软乎,就像刚出炉的面包一样,她说:“赶紧进来吧,再这么淋下去肯定得发烧。”
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薰味,还混着瑜伽垫那种织物的味儿,干净得都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壁灯昏昏黄黄的,地毯厚厚的。外面雷声轰隆隆的响,可屋里安静得很,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她递给我一条干毛巾,还示意我把衣服脱了烘干。
我特局促地站在客厅中间,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喝点热茶,驱驱寒。”她转身就往厨房去了,背影瘦瘦的,走路的时候就像猫一样轻巧。
我捧着茶杯坐下了,手指头这才慢慢暖和过来。
“你是干啥工作的呀?”她在我对面坐下了,膝盖并得紧紧的,侧着头问我,那语气就跟闲聊似的。
“行政管理……”我苦笑着说,“其实就是处理些杂七杂八的事儿。”
她冷不丁地抬眼,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脸上,就好像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地瞅我呢。
接着,她就笑了。
那笑啊,浅浅的,可就跟一道光似的,一下子照进了我那阴暗了好些年的心里头。她的眼睛也跟着亮起来了。
她眼睛一亮,说道:“怪不得了,你做事咋这么有章法呢?刚刚你给我修路由器那法子,那些个搞IT的都想不到呢。”
我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识地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手。
刚进门那会,她顺嘴就说网断了,视频课都上不了啦。我就随手把路由器的电源给拔了,等了半分钟吧,又给插上了。
这就是个老法子,公司里打印机卡纸那情况可比这复杂多了去了。
可她跟我说谢谢的时候,那语气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真心实意的惊喜,就好像**了啥特别了不起的大事儿似的。
“其实也没啥……就重启了一下呗。”我小声地说着,脸却有点热乎乎的。
“但是别人就是想不到啊。”她瞅着我,嘴角微微往上一挑,“而且你稳稳当当的,一点也不慌。现在能把小事情都做好的人,可太少喽。”
这话就像一颗小火苗掉进了干草堆里,一下子就钻进我心里去了。多久没人这么评价我了呢?
在公司里,我就是个“老吴”,就像个专门默默收拾烂摊子的人,谁都不会特意去记我的名字,我就像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板。
回到家呢,我就是“孩子他爸”,是“张老师的丈夫”,感觉就只是个负责还信用卡欠款、交孩子补习费的人。
从来就没人说我“稳当”,更没人觉得我是个“重要”的人。
但是她这么说了。
我手里捧着的茶杯慢慢变热乎了,雨水从头发梢上滴下来的声音,好像也离我越来越远了。
外面还在下雨呢,雷声低低地响着,不过这个屋子就像个避风港一样,我在这一刻感觉自己不再是个失败者了。
临分别的时候,她把我送到门口,递给我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衫和公文包,突然从手机上调出了二维码,说:“加个微信呗,下次晨练的时候,你要不要一块儿来呀?那时候的空气可好了。”
我赶忙点头,扫了码,在备注里写上她的名字,那心跳得呀,都快得没边儿了。
下山的时候雨已经小了些,雾气到处都是,整个城市就像是被彻彻底底地洗刷了一遍似的。
我在路边等了足足半个小时才拦到车,然后赶到地铁站,湿透了的鞋子踩在冰冷的瓷砖上,可我整个人却像是有一股热气在身体里燃烧着。
刚一坐下,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张莉的语音消息突然冒了出来,那声音冷得就跟冰似的:“今天晚上的家长会你必须得去啊!别给我找什么借口。上次你说加班,这次要是再说出差,那我就觉得你是完全不想管这个家了。”
我手指头一下子就僵住了。
家长会?我压根儿就没把这事儿记在心上啊。
脑子先是“嗡”的一下变得一片空白,紧接着又突然清醒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我赶紧打开工作群,麻溜地给同事小陈发了条私信:【刚接到王总电话,有个紧急出差任务去杭州,明天早上回来,项目书得重新改,你先受累顶一下流程哈】。
发完之后,我截了个图,转手就发给张莉了,还附上一句:【临时有任务,赶不回来,你自己对付一下吧】。
点了发送键之后,**在车厢的角落里,闭上眼睛,奇怪的是,胸口并没有像我之前预想的那样慌乱。
反倒有一种很奇怪的平静感慢慢地蔓延开来——就好像刚刚说的那个谎话真的变成了事实一样,就好像我真的正在去杭州的路上似的,就好像我终于有了一个特别“正当”的理由可以不在场了。
这种感觉啊……还真有点让人上瘾呢。
一直到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我看到许晴更新了朋友圈。
是一张山景的照片,山上云雾缭绕的,还有一点点晨光透出来。
配的文字就简简单单七个字:“今天救了个迷路的灵魂。”
我把图片放大一看,心突然就“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照片的角落里,我的黑色公文包就那么静静地待在她玄关的地板上呢,就搁在她脱下来的拖鞋旁边。
她拍这照片的时候啊,我都已经走了。可她既没把这照片删了,也没刻意避开这个包。
嘿,倒像是故意留着的似的。
我就这么盯着那张照片,好长时间都没动一下。
过了三天,早上六点的时候,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把体检单塞进外套的内袋里,然后小声跟张莉说:“单位的体检提前了,我得早点去报到呢。”
她就“嗯”了一声,翻了个身,眼睛都没睁一下。
我出了门,打了个车就直奔半山腰去了。
到了步道入口那儿,早上的雾还没散呢。
许晴已经在那儿了,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正在树下做拉伸呢。
一看到我,她就笑着把手里的水瓶举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