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舒瑶是在医院病床上醒来的。

护士说她被一个好心路人送来，急性胃炎，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她靠在床头，胃部的绞痛已经缓解，但心里某个地方空得更厉害。

舒瑶想起高中那次，她也是半夜胃疼。

同样是父母出差不在家，别墅区偏僻，打不到出租。

比她还小两岁的闻骁，一声不吭地背起她，在黑夜里一步一步走了整整六公里，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小诊所。

那时她伏在他尚且单薄的背上，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感受到他脖颈后沁出的汗珠，头一次明白了被人关心是什么感受。

从此家里各个角落的抽屉里，总是被闻骁塞满胃药。

电视柜下面那个抽屉是他重点关照的地方，定期检查更换。

可昨天舒瑶翻遍了所有角落，一盒也没有找到。

她明白，闻骁是在用他的方式，把她的痕迹从生活中慢慢清除。

他们就像两条曾经紧密缠绕的线，如今越拉越远，即将变成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会永远消失在彼此的生命里。

手机响了，是舒婉华。

舒瑶心里微微一动，带着微弱的期待接起电话。

舒婉华的声音带着兴奋，完全没有询问她身体状况的意思：

“瑶瑶！昨晚应酬我见到刘太太的儿子了。”

“刚从国外回来，一表人才，家里条件比闻家也不差！”

“你可要把握住机会，我约了……”

舒瑶静静地听着，心沉了下去。

她打断母亲喋喋不休的规划，干涩道：

“我需要的不是这些。”

舒婉华顿了一下，随即更加不满：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想尽办法给你找最好的出路！”

舒瑶没有再听下去，直接挂断了电话。

胃里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连带着心脏也一抽一抽地难受。

蜷缩在病床上，她越发清晰地感受到，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人真正关心她了。

而她存在与否，也并不重要。

在医院住了三天，打完最后一个吊针，舒瑶办理了出院手续。

她决定回别墅收拾行李，出国前先去工作室凑合住几天。

刚进别墅，程安棋就拉着闻骁从客厅走了过来。

她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语气亲昵：

“舒瑶姐，你总算回来啦！”

“你这几天不在家，我都担心死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没必要这样躲我呀。”

舒瑶懒得解释自己是去住院，她没精力应付这种虚伪的客套，只想快点上楼。

程安棋却拦住她，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舒瑶姐别急着走嘛。”

“这是我和阿骁特意为你挑选的礼物，想为之前的不愉快道个歉。”

说着，程安棋当着舒瑶的面拆开了盒子。

里面躺着一双高跟鞋。

设计精致，鞋跟细高，一看就价格不菲。

舒瑶的目光落在鞋上，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她的脚由于长年累月的训练早已布满厚厚的茧子，脚趾也有些轻微的变形，根本穿不了这种漂亮却折磨人的高跟鞋。

这一点闻骁比谁都清楚。

曾经家里的鞋柜里，放满了闻骁找人根据她脚型特殊定制的平底鞋、软底鞋，还有各种缓解疲劳的鞋垫。

可现在，他却送给她这样一双她永远无法穿上的鞋。

这不是礼物，是无声的嘲弄。

是在提醒她，她那双不再“完美”的脚，配不上这样的精致。

也是在告诉舒瑶，她永久性失去了那独一份的体贴。

程安棋见舒瑶久久不语，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舒瑶穿着宽松拖鞋的脚。

舒瑶的脚此刻因放松而微微显现出变形的轮廓。

程安棋假装惊讶地掩了掩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

“哎呀，看来是我和闻骁哥哥考虑不周了。”

“姐姐的脚不太适合穿这种鞋子呢。”

她语气带着惋惜，却动作很快地拿起其中一只鞋，笑着说道：

“不过没关系，正好我的鞋码和姐姐一样。”

“这么漂亮的鞋，浪费了多可惜。”

程安棋优雅地俯身，轻松地将那双高跟鞋穿在了自己脚上。

接着她站起身，轻轻跺了跺脚，纤细白皙的脚踝在高跟鞋的衬托下更加玲珑。

与她相比，舒瑶那双布满痕迹、略带畸形的脚，在宽松的拖鞋里显得格外刺眼、丑陋。

程安棋抬头看向闻骁，笑容甜美又无辜：

“看，正好合适呢。”

闻骁的目光落在程安棋穿着高跟鞋的脚上，点了点头，似乎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