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捏着手里最后一张皱巴巴的欠条,桌角堆着的欠条已经码成了半尺高,
昨晚他熬夜数了三遍,连本带利刚好二十万零三千六百块——这些钱,
是他十年针灸生涯里,村民们欠他的救命钱。“爸爸,老师说明天就要交学费了,
不然就报不上名了。”六岁的萌萌攥着他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期待。
她的书包还是去年陈秀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拉链早坏了,每次装课本都得用绳子捆着。
李勇蹲下来,把女儿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声音尽量放得温柔:“萌萌乖,
爸爸今天就去把钱要回来,给你买新书包,带小兔子的那种。”萌萌眼睛亮了,
用力点头:“嗯!爸爸最厉害了!”可转身进了厨房,陈秀正把最后一个碗放进行李箱,
铝制的碗沿磕在箱子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背对着李勇,声音没一点温度:“李勇,
别再骗孩子了,也别骗你自己了。这欠条堆了五年,你要回来过一分钱吗?
”李勇的喉结动了动,想说“这次不一样”,却没底气。去年萌萌要上幼儿园,
他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跑了七家,
只从村西头的刘爷爷那儿要回五百块——还是老人偷偷塞给他的,说“勇子,
别跟孩子过不去”。“秀,再给我一次机会,”他伸手想去拉陈秀的胳膊,
“张铁柱去年心梗,是我扎针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他当时跪下来跟我说,
今年秋收了就还,我去跟他要,他肯定给。”陈秀猛地转过身,眼眶通红:“跪下来?李勇,
你醒醒吧!上次你去他家要账,他老婆把你推出来,说你是骗子,你忘了?还有吴小斌,
你救了他的脑梗,他转头就跟人说,你那针灸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她指着桌角的欠条,
声音发颤:“这不是钱,这是你自欺欺人的废纸!萌萌要交七千块学费,
还有校服费、书本费,你拿什么交?我跟你过了五年,连件新衣服都没买过,
现在连孩子上学都供不起,我受够了!”行李箱的拉链“哗啦”一声拉到底,
陈秀拎起箱子,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了眼里屋的萌萌,语气软了些,却更伤人:“李勇,
我走了,萌萌就交给你了。你要是还算个男人,就别让她连学都上不起。
”门“砰”地关上,李勇僵在原地,听见萌萌在里屋问“妈妈去哪儿了”,
他鼻子一酸,赶紧抹了把脸——不能哭,他得去要账,为了萌萌,必须要回来。
他把欠条仔细叠好,放进贴身的布袋里,又揣了个干馒头,出门往张铁柱家走。刚到村口,
就看见张铁柱家的烟囱冒着烟,飘来红烧肉的香味——昨天他还听村头的王婶说,
张铁柱家今年玉米卖了好价钱,揣了两万多块在兜里。李勇深吸一口气,
敲了敲张铁柱家的木门。里面静了几秒,才传来张铁柱的声音:“谁啊?”“张叔,是我,
李勇。”门开了条缝,张铁柱探出头,看见是他,脸上的笑立马垮下来,
却还是侧身让他进来:“是勇子啊,进来坐。”屋里的八仙桌上,一盘红烧肉还冒着热气,
旁边还有盘炸带鱼,油汪汪的,一看就是刚端上桌的。
张铁柱的老婆王桂英赶紧伸手把盘子往桌底下塞,桌布都扯歪了,露出盘底的油印。
李勇假装没看见,在炕沿上坐下,从布袋里掏出欠条:“张叔,你看,
这是去年你心梗的时候,你写的五千块欠条,当时你说……”“哎,勇子,
你这话说的不对啊,”张铁柱突然打断他,往炕沿上啐了口痰,“我啥时候欠你钱了?
这欠条是不是你逼我写的?当时我刚醒,脑子不清楚,你拿着笔让我签,我能不签吗?
”李勇手里的欠条抖了抖:“张叔,你当时都没气了,是我扎了人中、内关、足三里,
扎了半个钟头,你才喘过气来的。你老婆当时抱着我哭,说‘勇子,以后我们肯定还你钱’,
你忘了?”“哭?我老婆啥时候哭了?”王桂英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个擦碗布,
假装擦桌子,“勇子,不是我说你,你那针灸能治病吗?老张后来去城里的医院检查,
王医生说了,那心梗是自己缓解的,跟你没关系!你就是想骗我们家的钱!”“自己缓解?
”李勇猛地站起来,胸口发闷,“当时张叔的脸都紫了,呼吸都停了,你跪在地上求我,
说‘勇子,救救老张,我们砸锅卖铁也给你钱’,你现在怎么能这么说?”王桂英也急了,
把擦碗布往桌上一摔:“你别胡说!我啥时候跪你了?你就是个无证的骗子,想赖上我们家!
没钱就别让你女儿上学,装什么文化人!”“你别骂我女儿!”李勇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他指着张铁柱,“今天这钱你必须还!不然以后你们再有病,别来找我!”张铁柱冷笑一声,
伸手推了李勇一把:“你还想抢钱?我告诉你,你再闹我就报警!你个非法行医的骗子,
警察来了先抓你!”李勇被推得撞到墙上,后腰传来一阵疼。他看着张铁柱夫妻俩的嘴脸,
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十年了,他跟着师傅学针灸,师傅临终前说“勇子,
医者仁心,能帮一个是一个”,他记着这句话,村民们看病没钱,他就说“先欠着,
啥时候有了再给”,可现在,他成了骗子。他咬了咬嘴唇,没再争辩,转身走了。
出门的时候,听见王桂英在屋里骂:“什么东西,还想跟我们要钱,做梦!”李勇没回头,
往吴小斌家走。吴小斌是前年得的脑梗,在家昏迷了两天,他爸妈都准备好后事了,
是吴小斌的老婆哭着跑来找他,说“勇子,求你救救小斌,我们给你写欠条”。
当时他扎了百会、风池、合谷三个穴位,扎到第三个的时候,吴小斌就哼了一声,醒了。
到了吴小斌家,院门关着,里面传来麻将声。李勇敲了敲门,吴小斌的老婆刘芳开了门,
看见是他,脸立马沉了:“李勇?你咋来了?”“我找小斌,有点事。”“啥事?
”吴小斌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个麻将牌,看见李勇,脸上堆着假笑,“是勇子啊,
进来坐,正玩着呢。”李勇没进去,站在门口说:“小斌,萌萌明天要交学费,
你欠我的八千块,能不能先还我?”吴小斌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往屋里喊:“芳,
你先玩着,我跟勇子说两句话。”然后拉着李勇走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勇子,
不是我不还,是我家实在没钱。去年秋收不好,粮食卖不上价,你再等等,年底肯定还你。
”“我都等你一年了,”李勇说,“萌萌的学费明天就要交,再不交就报不上名了。
”刘芳突然从屋里出来,叉着腰说:“李勇,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家小斌那脑梗,
后来去城里赵总的医院看,孙专家说了,你那针灸根本没用,是小斌自己免疫力好,
醒过来的!你还好意思要这钱?”“孙专家?”李勇愣住了,“哪个孙专家?他懂针灸吗?
当时小斌昏迷了两天,医生都说没救了,是我扎针救的他,怎么就没用了?
”“人家是大医院的专家,还能骗你?”刘芳抢过话头,“你又没有行医资格证,
谁知道你那是不是瞎扎?我看你就是想骗钱!”吴小斌拉了拉刘芳的胳膊,假装劝道:“芳,
你别这么说,勇子也是好意。”然后转头对李勇说:“勇子,要不这样,我先给你两千,
剩下的六千,年底肯定还你,行不?”李勇心里一沉,两千块根本不够学费。
可他看着吴小斌的样子,知道再多说也没用,只能点头:“行,两千就两千。
”刘芳进屋拿了两千块,扔在李勇面前的地上,钱散了一地。“拿着钱赶紧走,
别再来烦我们!”李勇蹲下来,一张一张捡钱,手指碰到地上的泥土,凉得刺骨。
他站起来的时候,看见吴小斌转身进了屋,门“吱呀”一声关上,把他挡在了外面。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李勇又跑了三家,一家没人,一家说“没钱,你爱咋咋地”,
还有一家跟他吵了起来,说“你那中药都是野草熬的,还好意思要钱”。最后,
他兜里只多了五百块,加上吴小斌给的两千,总共两千五百块,离七千块的学费还差一大截。
他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啃着干馒头,馒头渣掉在地上,被蚂蚁搬走。远处传来萌萌的声音,
他抬头一看,萌萌正跟着王奶奶往这边走,看见他,立马跑过来:“爸爸,你要到钱了吗?
”李勇把女儿抱起来,摸了摸她的头:“萌萌乖,爸爸明天再去要,肯定能凑够学费。
”萌萌趴在他肩膀上,小声说:“爸爸,我不要新书包了,旧书包也能用,你别生气好不好?
”李勇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抱紧萌萌,说:“爸爸不生气,爸爸一定让你上学。
”回到家,王奶奶帮着煮了点粥,看着萌萌喝完,才走。临走前,
王奶奶塞给李勇三百块:“勇子,这是我攒的一点钱,你先拿着,给萌萌交学费,
不够的再想办法。”李勇推辞:“王奶奶,这钱我不能要,您自己也不容易。”“拿着!
”王奶奶把钱塞到他手里,“萌萌是个好孩子,不能不上学。那些欠你钱的人,
你再去说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不能忘了你的好。”李勇攥着那三百块,心里暖了点。
他想,明天再去刘桂兰家试试。刘桂兰六年前得了淋巴癌,医生说最多活半年,
是他用针灸帮她缓解疼痛,又开了中药调理,现在还好好的。当时刘桂兰写了一万二的欠条,
说“勇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钱我肯定还”。第二天一大早,李勇就去了刘桂兰家。
刘桂兰正在院子里晒衣服,看见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是勇子啊,进来坐。
”李勇坐下,没绕弯子:“刘婶,萌萌明天要交学费,你欠我的一万二,
能不能先还我一部分?”刘桂兰脸上的笑僵了,叹了口气:“勇子,不是我不还,
是我家实在没钱。我儿子去年娶媳妇,欠了一**债,现在还没还完呢。”“刘婶,
我知道你不容易,”李勇说,“可萌萌的学费明天就要交,我实在没办法了。
你看能不能先还我五千,剩下的以后再说?”刘桂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勇子,
其实……我那淋巴癌,跟你没关系。后来我去城里医院,医生说我那是早期,自己好的,
跟你那针灸、中药没关系。你这钱,我不能给你。”李勇愣住了:“刘婶,
你当时都疼得下不了床,是我扎了血海、三阴交,你才不疼的,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那是疼糊涂了,”刘桂兰避开他的目光,“城里的医生都说了,
你那中药都是没用的野草,针灸也治不了癌症,你就是想骗我的钱。”李勇看着她,
突然觉得陌生。他想起六年前,刘桂兰疼得在床上打滚,拉着他的手说“勇子,我不想死,
求你救救我”,现在,她却说他是骗子。“刘婶,你怎么能忘恩负义?
”李勇的声音有点抖。“谁忘恩负义了?”刘桂兰突然提高声音,“你没行医资格证,
就是非法行医!我没告你就算好的了,你还敢来要账?”李勇站起来,心里凉透了。
他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出门的时候,看见刘桂兰的儿子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个新手机,
看样子是刚买的。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不知道该去哪里。突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