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清点零钱、擦拭货架和应对零星顾客中滑过,像钝刀割肉,缓慢而清晰地消耗着人的精神气。超市的生意依旧半死不活,仅仅够姐妹俩在地下室勉强糊口,缴纳那不断上涨的水电杂费。莫依梦脸上的惶恐渐渐被一种麻木的疲惫取代,她像只被抽去筋骨的小动物,机械地重复着每日的劳作,眼神越来越空洞。
莫娜澜则像一块被投入冰水的生铁,外表沉默冷硬,内里却在经历着剧烈的淬炼。她不再看任何财经新闻,不去打听叶家或洛家的任何消息,那些都属于另一个她已经跌出来的世界。她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这二十平米的方寸之地,以及笔记本上那些逐渐增多的、蝇头小字般的计划和算计。
她开始尝试延长供应商的账期,用她那沙哑却异常冷静的声音,编织着“生意刚有起色”、“下周一定结清”的谎言。她观察着进出小区的居民,留意他们的闲聊,捕捉那些被忽略的需求。谁家老人腿脚不便,需要送货上门;谁家孩子需要便宜的文具;哪个工地晚上需要大量的廉价香烟和泡面……她像一只蛰伏的蜘蛛,悄无声息地编织着属于自己的、极其简陋的关系网。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超市里没什么人。莫依梦在角落里整理着刚送来的一批廉价洗衣粉,动作慢吞吞的。莫娜澜则在核对一批临近保质期的饼干进货单,右手握着笔,眉头微蹙,计算着如何搭配促销才能最快回笼资金。
卷帘门被“哗啦”一声推开,带进一阵冷风和几个穿着工装、满身灰土的建筑工人。他们是熟客了,常来买最便宜的那种香烟和散装白酒。
“老板娘,老规矩,两条‘红河’,一瓶‘二锅头’。”为首的是个黑壮汉子,嗓门很大。
莫娜澜放下笔,走到烟酒柜台,单手取出他们要的东西。动作间,吊在胸前的左臂和那明显变形的手腕,显得有些笨拙。
那黑壮汉子接过烟酒,目光在她手腕和苍白消瘦的脸上扫过,咧开嘴,带着几分粗鲁的“关切”:“老板娘,你这手……咋弄的?以前没见你这样啊?是不是你那个死鬼男人打的?”他嗓门洪亮,话语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底层男性对独身女人惯有的、混合着轻视与某种暧昧的揣测。
角落里,莫依梦的身体猛地一僵,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洗衣粉的袋子里,耳朵尖迅速红了起来。
莫娜澜点钱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摔的。一共六十八块五。”
那汉子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付了钱,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嘀咕着:“啧,女人家一个人开店是不容易哈……”带着工友们呼啦啦又出去了。
卷帘门落下,店内恢复了寂静。
莫依梦这才慢慢抬起头,眼圈有点红,小声带着哭腔:“姐……他们怎么能那么说……”
“说什么了?”莫娜澜将钱放进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钱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转过身,看向妹妹,眼神里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们说的是事实。我们就是女人,就是只有两个人,就是守着这么个破店。”
她走到莫依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指望别人嘴上积德,不如想着怎么让他们下次来,心甘情愿多掏五毛钱。”
莫依梦张了张嘴,看着姐姐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重新低下头去整理那些洗衣粉,肩膀微微发抖。
莫娜澜不再管她。她走到门口,透过卷帘门的缝隙,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行色匆匆的路人。刚才那工人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连涟漪都未曾泛起。羞辱?轻慢?这些情绪太奢侈了。她现在需要的,是活下去,是积攒力量。所有的感受,都必须让位于这个唯一的目标。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上冰冷的夹板。那下面,是永久性的损伤,是叶家留给她的印记,也是时刻提醒她不能倒下的警钟。
弄脏的手,早已不在乎多沾上些唾沫星子。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褪色旧棉袄、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颤巍巍地推门进来,是住在隔壁巷子的孤寡老人,姓林,大家都叫她林奶奶。她经常来买最便宜的散装酱油和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