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他亲手挑断我的手脚筋脉,将我推下万丈悬崖。
只因师父说了一句:“她才是天生剑骨。”十年后,我拖着废躯从地狱爬回人间。
当年断我生路的师兄,如今已是武林盟主。他搂着新婚妻子接受万人朝拜时,
我拄着竹杖走上擂台。“师兄,”我仰头饮尽壶中残酒,“今日我来,取你剑骨。
”---雨下得正紧。冰凉的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淌成串珠,砸在脚下黏腻潮湿的泥土里。
万剑山庄门前的青石广场被雨水洗得油亮,映着两侧高悬的白灯笼,
灯火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今日是武林盟主谢不遇的大喜之日,
迎娶的是江南首富苏家的千金。宾客如云,即便大雨也浇不熄这喧闹。广场尽头,
那座为贺喜兼以武会友而临时搭起的擂台上,一个浑身湿透的灰衣人正将对手一脚踹下台去,
引来一阵混杂着雨声的、不甚热烈的喝彩。灰影站在台中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朝着主位的方向拱了拱手,声音被雨声打得有些模糊,却难掩谄媚:“盟主神功盖世,
泽被苍生!小人侥幸胜了一场,不敢求盟主亲自指点,只求能得盟主一缕剑气,悬于堂前,
光耀门楣!”主位设在丈许高的石阶上,有宽大华盖遮雨。谢不遇一身大红喜服,
身姿挺拔如岳,面容在灯笼光下显得愈发温润俊朗。他闻言,唇角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
尚未开口,身旁依偎着的新娘已掩嘴轻笑,声如莺啼:“夫君,这人倒是有趣。
”谢不遇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姿态雍容。他并未起身,只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根竹筷,
食指在上轻轻一抚。“咻——”一缕极细微的破空声穿透雨幕。擂台上,
那灰衣人头顶的斗笠应声裂成两半,切口平滑如镜。一股无形无质,
却透着森然锐意的气息残留在他发顶,激得他头皮一阵发麻。“念你修为不易,这道剑气,
便赐予你了。”谢不遇的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遍广场每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灰衣人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噗通一声跪在积水的擂台上,连连叩首:“多谢盟主!
多谢盟主恩赐!”台下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与恭维。“盟主神威!”“以竹为剑,
聚气成罡,盟主的修为真是通天彻地了!”“谢盟主仁义无双,实乃我武林之福!
”一片喧嚣鼎沸中,没有人留意到广场边缘,那个沿着泥泞小径,缓缓走来的身影。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一身粗麻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
紧贴着瘦削不堪的身躯,颜色灰败得几乎要与这晦暗的雨幕融为一体。手中拄着一根青竹杖,
探着前方湿滑不平的地面,竹节敲击在石子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微不可闻。
她走到广场边缘,在人群最外围停住。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颌,
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台上的喧嚣,众人的奉承,
那一道凌厉的剑气……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微微抬了抬头,视线穿过迷蒙的雨丝,
精准地落在高台上那个刺目的红色身影上。十年了。她记得也是这样一个雨夜,
只是那时的风更冷,雨更寒,裹挟着悬崖边特有的、泥土和腐叶的腥气。“师妹,别怪师兄。
”青年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她当时竟以为是真的痛惜,“要怪,就怪师父偏心,
怪你这身……不该有的剑骨。”冰冷的剑尖贴上她的手腕,轻轻一挑。剧痛瞬间炸开,
筋脉断裂的触感清晰得令人作呕。然后是脚踝。
她甚至能听到锋刃割开皮肉、挑断筋络时那细微的“嘣嘣”声。她倒在地上,
泥水混着血水糊了满脸,眼睁睁看着那张曾经无比熟悉、无比仰慕的脸,在闪电映照下,
平静无波。“师父说你是天生剑骨,是宗门未来的希望……可他忘了,我才是大师兄!
我才是该继承他衣钵的人!”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压抑不住的、扭曲的嫉恨。
然后,他俯身,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拖到悬崖边。“没了这身筋骨,
看你如何与我争……安心去吧,师妹。”失重的感觉袭来,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还有他最后那句,轻得像是叹息的话。坠落,无尽的坠落。冰冷的崖底河水,碎骨般的剧痛,
以及那漫长到令人绝望的,在黑暗和淤泥里,靠着恨意一点点爬行的十年。她吸了口气,
冰凉的空气混着雨水涌入肺腑,带来一阵钝痛,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拄着竹杖,开始继续向前。人群自然而然地分开一条道路。并非出于敬畏,
而是因为诧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这样一个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乞丐,
不该出现在这里,玷污了盟主的喜庆。她走得很慢,竹杖点在浸水的青石板上,声音沉闷。
周围的喧闹声渐渐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疑惑,还有轻蔑。
她浑然未觉,只是朝着那座擂台,一步一步,坚定不移。高台上,谢不遇正端起一杯酒,
向四方宾客示意。目光扫过台下,不经意间,落在了那个正穿过人群的麻衣身影上。
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身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随即失笑。怎么可能。
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残废……他放下酒杯,手指在袖中轻轻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
那是苏家陪嫁之物,象征着无上的权势和财富。他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麻衣人终于走到了擂台之下。擂台高出地面数尺。对于手脚筋脉曾断,如今虽勉强接续,
却依旧残废的她来说,不啻于天堑。她没有求助,也没有显露任何武功。
只是伸出那双布满新旧伤疤、指节扭曲变形的手,抓住了湿滑的擂台边缘。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地,艰难地向上攀爬。动作笨拙得像是一只受伤的虫子。
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几缕湿透的黑发黏在额角。她的呼吸因为用力而变得粗重,
每一次拖动残躯,都牵扯着旧伤,带来钻心的疼痛。台下有人发出低低的嗤笑。
“这乞丐想干什么?”“盟主大喜之日,跑来触霉头吗?”“守卫呢?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
”她充耳不闻,只是攀爬。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臂微微颤抖。终于,她翻过了擂台边缘,
滚落在冰冷的、积着浅水的台面上,竹杖也脱手落在一边,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她躺在那里,急促地喘息着,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脸上。过了片刻,她才用双臂支撑着,
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坐起身,然后,一点点挪动到竹杖旁,重新抓在手里,借助竹杖的力量,
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整个过程缓慢而狼狈,与这喜庆而庄严的场合格格不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她站定了,身体依旧微微佝偻着,
倚着竹杖,才勉强维持平衡。然后,她抬起头,第一次,完全露出了斗笠下的脸。
那是一张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淡粉色疤痕的脸,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容貌。只有一双眼睛,
沉静得像两口古井,映不出丝毫光亮,深不见底。她的视线,
越过擂台上有些不知所措的灰衣胜者,越过层层人群,直直地射向高台之上,
那个身穿大红喜袍的男人。谢不遇在她抬头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那张脸毁了,
陌生得可怕。但那双眼睛……深潭似的,带着一种被岁月和苦难磨砺过的死寂。他记忆深处,
也有这样一双眼睛,属于那个总喜欢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叫他“师兄”的小丫头。怎么可能!
她早就该死了!万丈悬崖,筋脉尽断,绝无生还可能!他袖中的手猛地攥紧,
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但脸上那温和雍容的笑意,却没有减弱分毫,只是眼神深处,
掠过一丝极寒的厉芒。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只有雨点敲击瓦砾和地面的哗哗声。
在死寂的雨中,她开了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像是生了锈的铁器在摩擦,
却奇异地穿透了雨幕,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师兄,”她唤道,
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她抬起另一只手,那是一只布满疤痕和泥污的手,
握着一个脏兮兮的、不知从哪里来的粗陶酒壶。她仰起头,
将壶中残余的、不知是酒还是雨水的液体,尽数倒入口中。
有几缕混着泥水的暗红液体从她嘴角溢出,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像血。
她随手将空酒壶扔在台面上,陶壶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然后,她看着谢不遇,
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我来,取你剑骨。”话音落下的瞬间,满场死寂。随即,
爆发出巨大的哗然!“什么?!她叫盟主师兄?”“取……取剑骨?疯了吗!
”“这女人是谁?好大的胆子!”高台上,谢不遇身边的护卫脸色一变,上前一步,
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疯婆子,敢在盟主大喜之日胡言乱语!拿下!
”几名劲装护卫应声而出,如狼似虎地扑向擂台。谢不遇却在此刻抬了抬手,
止住了护卫的动作。他脸上依旧带着那完美无瑕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再无半分温度,
只有一片冰封的杀意。他看着台上的她,声音温和,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怜悯与不解:“这位姑娘,你是否认错了人?
谢某并不记得有你这样一位师妹。今日是谢某大喜之日,不欲多见血光。你若此刻离去,
谢某可既往不咎。”他表现得宽宏大量,气度非凡,立刻引来周围一片赞叹。“盟主仁义!
”“跟这种疯癫之人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打杀了便是!”她听着周围的议论,
看着谢不遇那虚伪的表演,嘴角缓缓扯开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在她疤痕交错脸上,
显得格外狰狞。“认错?”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然后,
她握着竹杖的手,微微紧了紧。“谢不遇,”她不再叫他师兄,直呼其名。“悬崖下的风,
很冷。”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冰冷,让周遭喧闹的雨声都为之一定。
“被挑断的手脚筋,缩在骨头里,十年,每夜都疼得像有虫在噬咬。
”她抬起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面终于燃起了一点幽暗的火光,死死钉在谢不遇脸上。“你,
忘了吗?”---广场上的哗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骤然停滞。所有的目光,
惊疑、鄙夷、好奇,都死死钉在擂台中央那个倚杖而立的麻衣身影上。
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疤痕,蜿蜒如蜈蚣,更衬得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寂得可怕。高台上,
谢不遇脸上的温和笑意终于淡去了几分。他袖中的手攥得更紧,指节泛白,
但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份令人如沐春风的平稳:“姑娘,执迷不悟,非智者所为。你身有残疾,
谢某不忍与你动手,莫要自误。”他话语中的“残疾”二字,咬得微重,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与警告。“残疾?”她低哑地重复,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气音,“是啊,拜你所赐。”她不再看他,
转而将目光扫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声音不高,
却字字如铁钉般砸在湿冷的青石板上:“十年前,苍梧山绝顶,断魂崖边。
也是这样的雨夜……谢不遇,我的好师兄,为了这身‘天生剑骨’,
亲手挑断他师妹叶轻尘的手脚筋脉,将我推下万丈深渊。”“叶轻尘”三个字一出,
人群中一些年岁稍长的武林人士顿时脸色大变,交头接耳之声嗡嗡响起。“叶轻尘?
是那个当年苍梧剑派惊才绝艳,却突然失踪的小师妹?”“不是说她练功走火入魔,
坠崖身亡了吗?”“天生剑骨……传闻竟是真的?
”“若她所言非虚……那谢盟主他……”谢不遇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但他深吸一口气,面上反而露出一丝沉痛与无奈:“原来你是轻尘师妹的旧识?
师妹她当年不幸罹难,谢某亦是痛心疾首,多年来从未忘却。你受何人所惑,
竟要假借亡者之名,行此污蔑之事,扰她泉下安宁?”他转向台下,声音朗朗,
带着悲天悯人的意味:“诸位,想必是有人嫉妒我武林同盟上下一心,故意在此良辰吉日,
找人来污我清誉,乱我江湖!此等行径,实在令人不齿!”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立刻将叶轻尘的指控扭转为江湖阴谋,引得不少人纷纷点头,
看向擂台的目光也重新充满了怀疑与敌意。“盟主说得对!定是魔教妖人所为!
”“把这污蔑盟主的疯婆子拿下!”护卫们再次蠢蠢欲动。叶轻尘却笑了起来,
笑声干涩而苍凉,比哭更难听。她抬起扭曲变形的手,指向谢不遇:“清誉?谢不遇,
你摸着你那身偷来的喜服,扪心自问,你还有‘清誉’可言吗?
”她猛地扯开自己湿透的、粘连在身的粗麻衣襟,
露出脖颈下方、锁骨之间一片狰狞扭曲的皮肉,那里并非平滑的疤痕,
而是隐隐能看到皮肉之下,有一种异样的、仿佛玉石般的黯淡光泽在微微搏动,
与周围可怖的伤痕形成诡异而残酷的对比。“看清楚!”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撕裂般的决绝,“这就是‘天生剑骨’!被他生生剜去主骨后,残留的根!它还在疼!
日日夜夜,都在提醒我,是谁,用这窃取的根基,换来了今日的盟主之位!
”那皮肉下的异光在雨夜中虽不耀眼,却带着一种原始而纯粹的力量感,
让一些修为精深、感知敏锐的高手心中凛然。那绝非寻常伤势所能呈现的景象!
谢不遇的脸色终于彻底阴沉下来。他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妖言惑众!”他断喝一声,
声如雷霆,震得雨水都似乎滞了一瞬,“既然你冥顽不灵,就休怪谢某替天行道!
”他并未拔剑,依旧维持着盟主的姿态,只是并指如剑,隔空朝着擂台一点!“嗤——!
”一道凝练至极、灼热如烙铁的赤红色剑气破空而出,速度快得超越视觉,直射叶轻尘眉心!
这一指,看似随意,实则蕴含了他至少七成功力,蕴藏着“焚心剑气”的阴毒火劲,
足以在瞬间将精铁熔穿,更遑论血肉之躯!他要的,是让她立刻、彻底地闭嘴,尸骨无存!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许多人甚至没看清剑气轨迹,只感到一股灼热锋锐的气息一闪而逝。
然而,面对这足以秒杀江湖一流高手的致命一击,叶轻尘竟不闪不避。
她只是将手中的青竹杖,轻轻往身前一横。动作缓慢,甚至有些笨拙,
仿佛只是随意的一个举动。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碰撞,没有能量爆发的轰鸣。
那道凌厉炽热的赤红剑气,在触及看似普通不堪的青竹杖时,竟如同泥牛入海,
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吞噬。仿佛那根青竹杖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锋芒,都无声无息地吸纳了进去。竹杖表面,连一丝焦痕都未曾留下。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只有雨水不知疲倦地敲打着一切。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难以置信地看着擂台。谢不遇那惊才绝艳、被誉为年轻一代标杆的剑气,
竟然……被一根破竹杖,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谢不遇脸上的从容终于碎裂,
露出一丝惊骇。他的剑气,他自己清楚!就算是他师父复生,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接下!
这女人……这十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叶轻尘握着竹杖,缓缓放下。她抬起头,
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实质性的、冰冷刺骨的火焰,
牢牢锁定了高台上那个红色的身影。“你的剑气,”她沙哑地开口,
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嘲讽,“还是这么……华而不实。”她顿了顿,握着竹杖的手,
指节因用力而更加扭曲苍白。“现在,该我了。”话音未落,她将竹杖尾端,
轻轻在湿漉漉的擂台地面上一顿。“笃。”一声轻响,微乎其微。但下一刻——“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剑意,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这剑意并非锐利,
而是沉重、晦暗、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森寒与吞噬之力!广场上,所有佩剑之人,
无论长剑短剑、名剑凡铁,都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嗡嗡哀鸣!
剑鞘仿佛无法束缚它们,要脱鞘而出,投向那剑意的源头!万人惊呼,场面瞬间大乱!
而叶轻尘,就在这片混乱与无尽的剑鸣之中,拖着残躯,拄着那根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青竹杖,
一步一步,朝着高台之上,那个脸色终于变得无比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惊惧的武林盟主,
缓缓走去。她的步伐依旧艰难,但每一步落下,那弥漫天地的恐怖剑意就更盛一分,
仿佛她行走的不是擂台与石阶,而是通往复仇终点的黄泉路。“谢不遇,”她抬起头,
雨水顺着脸颊滑落,混着那嘴角似血非红的液体,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你的剑骨,
用够了吗?”那一声竹杖顿地的轻响,如同敲在万钧巨钟的内壁上,
无声的震荡却席卷了整个广场。“嗡——!”剑鸣如潮!不是一道,不是百道,
是成千上万道!广场之上,但凡身佩刀剑者,无论藏于鞘中,还是握于手中,
此刻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发出痛苦而恐惧的震颤悲鸣!精钢在哀嚎,剑鞘在**,
一股沛然莫御的沉重剑意压得所有兵器都欲要俯首,欲要逃离!“我的剑!”“怎么回事?!
”“控制不住!”惊呼声、金属摩擦声、脚步踉跄声混杂一片,
方才还秩序井然的广场瞬间乱成一锅沸粥。有人死死按住腰间躁动不安的佩剑,
脸色煞白;有人惊骇地看着自己珍若性命的宝剑竟自行跳出剑鞘半寸,
剑尖无一例外地微微偏向擂台中央那个拄杖而立的身影。高台上,谢不遇瞳孔骤缩,
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腰间那柄象征着武林盟主身份、名为“赤霄”的宝剑,
此刻竟也在剑鞘中发出低沉的龙吟,震颤不休,
那股臣服之意清晰无比地传递到他握剑的手上!这绝非寻常剑客的“剑气”或“剑势”!
这是……“剑域”的雏形?!而且是一种充满了死寂、吞噬意味的诡异剑域!
她一个筋脉尽断的废人,怎么可能领悟到这等境界?!叶轻尘对周围的混乱恍若未闻。
她只是拄着那根吞噬了凌厉剑气的青竹杖,一步,一步,开始向前。她的步伐依旧缓慢,
拖着那条不灵便的腿,在湿滑的擂台地面上留下蜿蜒的水痕。但每一步踏出,
那弥漫天地、引动万剑的沉重剑意就凝实一分,压迫感如同乌云盖顶,
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她走向的,不是擂台边缘,而是通往高台的石阶。“拦住她!
”谢不遇身边,一个心腹长老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数名身着万剑山庄服饰的精英弟子强忍着佩剑失控带来的心悸,纵身扑上擂台,剑光闪烁,
结成一道凌厉的剑网,罩向叶轻尘。这些弟子皆是谢不遇亲手**,剑法狠辣刁钻,
配合默契,便是江湖一流高手也难以轻易突破。叶轻尘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只是将手中的青竹杖,如同驱赶蚊蝇般,随意地向前一扫。没有风声,没有光华。
那几名扑来的弟子却如遭重击,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布满倒刺的墙壁迎面撞上!
手中长剑发出的悲鸣瞬间达到顶点,随即“咔嚓”声不绝于耳,竟齐齐从中断裂!
几人更是口喷鲜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擂台边缘,昏死过去。而叶轻尘的脚步,
未曾有丝毫停顿。她走上了石阶。石阶共九级,象征着九五之尊,武林共主。此刻,
这九级石阶却仿佛成了通往幽冥的黄泉路,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杀意。“妖女休得猖狂!
”一声暴喝,高台上跃下一道灰影,是崆峒派的掌门,“七伤拳”宗师,吴猛。
他见叶轻尘手段诡异,不敢托大,一出手便是成名绝技“七伤总诀”,拳劲刚猛无俦,
隐含七种不同属性的内劲,撕裂雨幕,直捣叶轻尘后心!这一拳,足以开碑裂石!
叶轻尘仿佛背后长眼,在那拳风及体的瞬间,握着竹杖的手腕微微一转,
竹杖尾端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地点向身后。“噗!”一声闷响。
吴猛那足以崩山裂石的拳劲,在触及竹杖尾端的刹那,竟如同冰雪消融,瞬间溃散!
不仅如此,一股阴寒死寂的气息顺着竹杖逆袭而上,吴猛只觉得整条手臂的经脉骤然一麻,
气血逆行,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脸上满是惊骇欲绝。叶轻尘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依旧一步步,向上攀登。三级、四级、五级……她的身影在雨中显得如此单薄,如此残破,
但那股一往无前、仿佛从地狱深处带来的恐怖意志,却让所有试图阻拦的人心胆俱寒。
谢不遇看着那个一步步逼近的身影,看着她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
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只剩下冰冷恨意的眼睛,
十年前断魂崖边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冰冷的剑锋,筋脉断裂的触感,
她坠崖时那双难以置信、充满绝望的眼睛……不!她必须死!她早就该死了!
恐惧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继而转化为滔天的怒火和杀意。他不能败!
不能在这个所有武林同道面前,败给一个早就该死的废人!他如今是武林盟主,
是天下景仰的谢不遇!“诸位同道!”谢不遇猛地踏前一步,声音灌注内力,
试图压下那无处不在的剑意压迫和心中的恐慌,“此女乃魔教余孽,不知修炼了何种邪功,
在此蛊惑人心,残害我正道同门!今日我等若让她得逞,武林将永无宁日!随我一起,
诛杀此獠!”他这番话掷地有声,试图重新凝聚人心。不少与万剑山庄交好,
或本就依附谢不遇的门派高手,闻言纷纷压下心中惊惧,刀剑出鞘,内息鼓荡,
杀气腾腾地锁定了石阶上那个孤独的身影。叶轻尘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石阶,
站在了高台之上,与谢不遇相隔不过数丈。华盖之下,雨水被遮挡,
但那股森寒的剑意却无孔不入。新娘苏婉清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躲在侍女身后,瑟瑟发抖。
叶轻尘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只落在谢不遇一人身上。她看着他那身刺目的红,
看着他脸上那强行维持的镇定下隐藏的惊惧,看着他腰间那柄仍在不安颤动的“赤霄”剑。
她缓缓抬起那只布满疤痕的手,指向谢不遇的胸膛,那里,是剑骨核心所在的位置。
“听见了吗?谢不遇。”她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它在哭。
”“它在我这副残躯里扎根十年,饮恨而生,早已不是当初那截纯粹的‘天生剑骨’。
”“它如今,是‘恨骨’。”“它在呼唤……你那身偷来的、肮脏的‘赝品’。
”谢不遇脸色铁青,再也无法维持那伪善的面具,眼中杀机暴涨!“胡说八道!给我死来!
”“铮——!”赤霄剑终于出鞘!剑光如血,映照着漫天雨丝,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
谢不遇身随剑走,人剑合一,化作一道赤红色的惊鸿,携带着他苦修多年的精纯罡气,
以及那身被强行融入的“天生剑骨”之力,朝着叶轻尘的心口,直刺而去!这一剑,快!狠!
准!凝聚了他毕生功力,毫无保留!剑风过处,连空气都仿佛被点燃,发出焦灼的气息!
他要将这个女人,连同她那恶毒的诅咒,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剑,
叶轻尘第一次,主动松开了拄着的青竹杖。竹杖并未倒地,而是悬浮在她身侧,微微震颤,
散发出幽暗的光芒。然后,她抬起了那双扭曲变形、筋脉虬结的手,十指张开,如同拥抱,
又如同……献祭。她没有闪避,没有格挡。她就那样,迎着那道足以洞穿金石的赤红剑虹,
用自己的胸膛,撞了上去!“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赤霄剑的剑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她的胸膛,透背而出!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灰败的麻衣。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她……就这么死了?自己撞上了盟主的剑?谢不遇也是一怔,
随即脸上露出一丝狂喜和狰狞。得手了!这个心腹大患,终于……然而,
他的喜色仅仅维持了一瞬,就彻底僵在了脸上。因为他感觉到,刺入叶轻尘体内的赤霄剑,
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尽的泥沼,进退不得!一股冰冷、黏稠、充满了绝望和恨意的力量,
正顺着剑身,如同附骨之疽,疯狂地涌入他的手臂,冲向他的四肢百骸!更让他恐惧的是,
他体内那截被他视为最大依仗、助他登上盟主之位的“天生剑骨”,
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一种近乎哀鸣的共鸣!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传来,仿佛那截骨头要挣脱他的身体,离他而去!
“不……不可能!”谢不遇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试图抽回赤霄剑,
却发现自己浑身的气力都在飞速流逝,根本无法动弹分毫!叶轻尘低头,
看着贯穿自己胸膛的剑身,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反而露出了一种近乎解脱的、诡异的笑容。鲜血从她嘴角不断溢出,她的声音微弱,
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清晰地传入谢不遇耳中:“师兄……”“剑鞘……来收剑了。”话音未落,
她悬浮在侧的青竹杖骤然爆发出浓稠如墨的黑光!那黑光如同活物,瞬间缠绕上赤霄剑,
并顺着剑身,如同贪婪的触须,蔓延向谢不遇持剑的手臂,蔓延向他的身体!“啊——!!!
”谢不遇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他感觉到,自己苦修多年的内力,正被那黑光疯狂吞噬!
更可怕的是,他体内那截“天生剑骨”,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
一点点地从他的脊椎上剥离!那种痛苦,远超世间任何酷刑!是根源的被剥夺,
是存在的被否定!在所有人惊恐万状的注视下,谢不遇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皮肤失去光泽,头发变得灰白。而他胸口的位置,
一点璀璨如玉石、却缠绕着无数血丝的光华,正被强行牵引而出,
投向叶轻尘那被长剑贯穿的胸膛!“我的剑骨!我的功力!不——!!!
”谢不遇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他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
只剩下微弱的抽搐。那身大红喜袍,此刻穿在他干枯的身体上,显得无比讽刺和滑稽。
而叶轻尘,胸口依旧插着赤霄剑,但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却在这一刻陡然攀升到一个令人战栗的顶峰!
那被强行剥离、牵引而来的玉石光华没入她体内,与她残存的“恨骨”根融合,
她胸膛那恐怖的伤口,竟在黑光的笼罩下,开始缓缓蠕动、愈合!她伸出手,
握住了穿透身体的赤霄剑剑柄,一点点,将其从自己体内抽出。剑身离开身体,
带出一溜血珠,但伤口已然闭合,只留下一道淡红色的新疤。“当啷。
”她将这把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黯淡如同凡铁的赤霄剑,随手扔在谢不遇瘫软的身旁。
然后,她弯腰,捡起了那根依旧散发着幽幽黑光的青竹杖,重新拄在手中。
她看也没看地上如同烂泥般的谢不遇,目光扫过台下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万千武林豪杰。
雨水依旧在下,冲刷着高台上的血迹,
却洗不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血腥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叶轻尘拄着杖,拖着依旧残破,
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身躯,一步步,走下高台,走过寂静的广场,走向山庄之外,
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的雨幕。没有人敢阻拦。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夜深处,那笼罩全场的沉重剑意才缓缓散去。万剑哀鸣停止,
但每个人心中的寒意,却久久不散。只剩下高台上,
那个穿着刺眼喜袍、已然武功尽废、剑骨被夺、形同朽木的……前武林盟主。以及,
那根被遗落在地、仿佛诉说着一切的、黯淡无光的赤霄剑。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开,
露出一弯冷月,清辉洒落,照亮了万剑山庄一片狼藉的广场。
水洼映着零星的灯火和那轮残月,泛着破碎的光。空气中的血腥气被雨水冲刷得淡了,
却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恐惧的气息。高台之上,死寂。大红喜袍委顿在地,
包裹着一具迅速干瘪、失去所有生机的躯壳。谢不遇双目圆睁,
瞳孔里凝固着最后时刻的惊骇与难以置信,还有被强行剥夺一切的极致痛苦。
他的头发灰白散乱,皮肤布满褶皱,像是一夜之间走完了数十年的光阴,
哪里还有半分方才武林盟主的英姿勃发?那柄曾经光耀江湖、象征着无上权柄的“赤霄”剑,
此刻黯淡无光地躺在他手边,剑身甚至隐隐浮现出几丝细微的裂纹,
仿佛它的“魂”也随着主人的崩毁而逝去。新娘苏婉清早已吓晕过去,
被几个同样面无人色的侍女搀扶着,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各方豪雄、门派掌门,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
目光呆滞地看着高台上的惨状,又惶然望向叶轻尘消失的方向,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
才有人颤颤巍巍地低语:“魔……魔头……”“她……她真的夺走了盟主的剑骨?
”“谢盟主他……就这么……废了?”“废了”两个字,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凝固的恐惧,
广场上渐渐响起压抑的议论和抽气声。没有人敢上前查看谢不遇的状况,
那诡异的吞噬之力仿佛还残留在此地,让人心生寒意。………………百里之外,
一座荒废的山神庙。残破的神像在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蛛网在檐角随风轻颤。庙宇中央,
一堆篝火勉强驱散着夜寒,火光跳跃,映照着叶轻尘苍白如纸的脸。她盘膝而坐,双目紧闭,
眉头紧锁,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体内,
正进行着一场远比方才擂台厮杀更为凶险的战争。
那截被强行从谢不遇体内剥离、夺回的“天生剑骨”核心,
此刻正与她残存于胸腔、与恨意和十年折磨融为一体的“恨骨”根激烈地冲突、融合。
属于她原本的、纯净的剑骨灵性,
带着一种归家的迫切与悲伤;而那十年地狱生涯锤炼出的“恨骨”,
则充满了暴戾、死寂与吞噬一切的欲望。两者如同水火,在她残破的经脉与丹田中疯狂冲撞。
“呃……”一声痛苦的闷哼从她喉间溢出。她的皮肤下,时而泛起如玉般的温润光华,
时而又被一股浓稠如墨的黑气覆盖。筋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刮擦着她的骨骼,又像是被投入了熔炉与冰窖之间反复煎熬。
十年蛰伏,她于崖底幽潭之畔,机缘巧合之下,并非修炼了某种邪功,
而是将自己残存的剑骨根须与那潭底万年玄煞阴气、以及自身滔天恨意强行融合,
走出了一条前无古人的“煞剑”之路。那根青竹杖,也并非凡物,
乃是潭底一株伴生玄煞而死的千年苦竹,被她炼成本命法器,能纳煞气,吞金铁。
这条路霸道绝伦,也凶险万分,需以自身为熔炉,炼化一切。如今,完整的剑骨回归,
带来的不仅是力量的补全,更是两种截然不同本源力量的剧烈冲突。她必须降服它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