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敲打着海州市刑侦支队队长办公室的玻璃窗,发出连绵不绝的窸窣声,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焦急地叩问。已经是凌晨三点,办公室里烟雾和廉价速溶咖啡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凝滞得几乎能触摸得到。
秦风掐灭了今晚第五个烟蒂,烟灰缸里堆积的残骸像一座微缩的黑色坟场。他眼球干涩,布满血丝,视线死死钉在面前的白板上。白板上贴满了照片、地图和时间线,错综复杂的红色记号笔线条将它们连接起来,构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三起死亡事件。表面无一例外是意外。赵志远,化学工程师,家中楼梯滑倒,颈部折断。李梅,财务总监,健身房跑步机意外,颅脑损伤。张海,安全顾问,停车场车辆失控碾压。毫无关联的三个普通人,三场无可指责的意外。
但秦风喉咙里却梗着一种无法吞咽的直觉——这绝不是巧合。有什么东西,冰冷而精确,隐藏在这些“意外”的光滑表面之下,像一条毒蛇盘踞在完美的逻辑缝隙之中,吐着信子嘲笑他的无能。
“头儿,”年轻警员小李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推门探头进来,“真顶不住了,回家眯会儿吧?这案子又不是一天能啃下来的。”
秦风没回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动作有些僵硬。“你先回,我再捋捋。”
小李叹了口气,带上了门。办公室里重新只剩下秦风一人,以及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抓起桌上的冷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让他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半分。
就在他几乎要被疲惫和挫败感淹没时,桌上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沉寂。是法医中心的老陈。
“秦队,”老陈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显得有些异样,背景里还有轻微的器械碰撞声,“第三位受害者,张海的毒理报告出来了…有点奇怪。你最好过来一趟。”
秦风的脊背瞬间挺直了,所有疲惫被一股锐利的警觉驱散。“奇怪?哪方面?”
“电话里说不清,你来看吧。”老陈的语气带着一丝困惑,“我觉得…你可能说对了。”
“等我,十分钟。”秦风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脚步有些虚浮地冲出了办公室。
雨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车窗上,雨刷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勉强在模糊的水幕中开辟出一小片视野。街道空旷,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雨水中氤氲开來。红灯亮起,秦风踩下刹车,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老陈的话在他脑子里盘旋——“奇怪”。是什么让见惯了各种尸体的老法医都觉得奇怪?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依旧发胀的太阳穴,瞥了一眼后视镜。镜子里只有被雨水扭曲的灯光和空荡荡的街道。
然而,就在这一瞥之间,后方黑暗中猛地爆发出两团刺目到极致的光晕——像是野兽突然睁开的双眼,充满了暴戾和毁灭的气息。
那是一辆重型卡车。
它像是从地狱里冲出来的一样,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庞大的车头撕裂雨幕,占据了他整个后视镜,也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操!”秦风只来得及爆出一句粗口,瞳孔骤然缩紧。
下一秒,巨大的撞击力如同洪荒巨兽的践踏,从车尾狂暴地席卷而来!金属被扭曲、撕裂发出的尖啸声刺破了雨夜的宁静,玻璃瞬间粉碎成亿万颗晶莹的碎粒,如同爆炸的冰花,四处飞溅。
安全气囊猛地炸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在他的脸上和胸口,肋骨断裂的剧痛清晰可闻。整个世界在天旋地转,车窗外的灯光和黑暗疯狂地旋转、搅拌在一起。他的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抛甩,又被安全带死死勒回座位,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移了位。
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从额头淌下,模糊了他的视线。意识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正被无形的力量粗暴地从躯体里抽离。
黑暗…冰冷的黑暗从四周包裹上来,吞噬了所有的声音和光线。
他要死了。
这个认知清晰而冰冷地浮现在即将消散的意识里。不甘、愤怒、还有未竟案件的悬念,最终都化为了无力的虚无。
彻底沉入黑暗前的一刹那,他似乎听到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焦急和…悲伤?
“……风……”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
猛地,秦风倒吸一口凉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
他骤然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视野,让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等等…阳光?
剧烈的喘息着,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熟悉的办公楼,熟悉的公安局大门,穿着警服的同事们步履匆匆地进出,偶尔有人笑着打招呼。空气温暖,带着初夏清晨特有的清新味道,哪还有半分雨夜的冰冷和死寂?
他僵硬地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笔挺的警服,一尘不染。抬手摸了摸额头,光滑干燥,没有任何伤口和血迹。身体也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疼痛。
怎么回事?幻觉?临死前的走马灯?
“秦队!早啊!站这儿发什么呆呢?”警花小张抱着一摞文件从旁边走过,笑着冲他挥挥手,“一大早就在思考人生啊?”
秦风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大脑彻底宕机,无法处理眼前这过于正常、过于阳光明媚的一切。
他不是应该躺在冰冷潮湿的雨夜街道上,身体被挤压在变形的驾驶室里,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吗?
他猛地摸出手机,手指甚至因为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而有些笨拙。屏幕亮起——
2025年3月15日,星期三,上午8:07。
日期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经上。
一个月前!
这不可能!
幻觉?梦?还是…
“见鬼了…”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沙哑。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即使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他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
“秦队?”
一个清亮温和,带着些许书卷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秦风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转过身。
一个人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微微歪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和关切。
阳光在那人精致的金边眼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给他增添了几分理性的距离感。他穿着一身洁白无瑕的技术科白大褂,熨烫得一丝不苟,与他周围略显杂乱喧闹的警局环境格格不入。身材清瘦挺拔,面容干净俊秀,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气质沉静得像一汪深潭。
技术科那个新来的顾问,叫什么来着?对了,陆时序。据说是上面特聘来的天才,专业领域横跨物理和化学,背景成谜,平时独来独往,不怎么合群。
“陆…博士?”秦风勉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但声线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紧绷。
陆时序走上前几步,递过来一份纸质文件,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关于那起工业园区意外坠亡案的初步分析报告,”陆时序的声音平稳,吐字清晰,“我重新检查了物证和一些数据,认为有些细节需要重新评估,可能…并非单纯的意外。”
秦风的心脏猛地一跳。工业园区意外坠亡案?那是差不多一周前发生的案子,他有点印象,当时初步排查后确实以意外结案了。但现在…
他接过文件,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陆时序的指尖,微凉。
“为什么突然重新调查这个?”秦风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陆时序,试图从对方那双藏在镜片后的平静眼眸里找出点什么。现在是3月15日,这个案子早已归档,为什么他会突然提起?
陆时序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严谨的学者。他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开口,声音压低了一些:“因为死者血液里发现的某种异常化学物质残留,以及现场一些过于…‘完美’的意外痕迹。和我现在推测你可能正在想的一样,秦队。”
这句话,像第二柄重锤,再次精准地砸在秦风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他猛地抬头,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根本什么都没说!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控制得很好!这个陆时序怎么会…
重生回到一个月前已经足够离奇,足以摧毁他三十年来建立的所有唯物主义世界观。而现在,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人畜无害的技术科顾问,似乎知道一些他绝对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阳光依旧明媚,照在身上却不再温暖。秦风看着眼前这个叫陆时序的男人,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一张无形而复杂的网,似乎正在悄然收拢。
而他自己,好像既是猎手,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