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冰冷的潮水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颜瑾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耳畔是电梯到达的“叮”声，还有医院大厅里模糊嘈杂的人声，但它们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遥远而不真实。

她的目光还死死钉在林薇薇刚刚被衣物遮盖住的腰腹位置，那道疤痕的形状、颜色、位置，甚至那微微凸起的狰狞感，都和她小腹上的一模一样！绝不可能错认！那是刚刚愈合不久的剖腹产疤痕！

林薇薇也生了孩子？什么时候？在她怀孕的这十个月里？在她忍受孕吐、身材走样、夜里抽筋、独自产检的时候？在她躺在冰冷产床上拼命生下孩子的时候？这个看似柔弱、需要沈浩时刻呵护的女孩，竟然也在同时，或者更早，经历了同样的事情？

而沈浩，她的丈夫，在她怀孕初期就带回了林薇薇，宣称她只是“生育工具”，却把所有的温柔给了另一个同样怀着他孩子的女人？

不……也许，林薇薇并不是“另一个”。

那个可怕的念头如同藤蔓，疯狂地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工具……从来不止一个。”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响。

林薇薇已经整理好衣服，她手里捏着那几张单据，脸上没有任何被撞破秘密的惊慌，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她甚至没有再看颜瑾一眼，径直走出了电梯，身影很快融入了大厅的人流。

“太太？太太？”月嫂抱着孩子，担忧地碰了碰颜瑾的胳膊，“您没事吧？脸色好白，是不是伤口疼？”

颜瑾猛地回过神，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扶住冰冷的电梯内壁，指尖都在发抖。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慌和混乱，目光却无法从月嫂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上移开。

她的孩子……她的儿子……

沈浩要的，只是一个“继承人”。至于这个继承人是由谁生的，或许根本不重要。或者……更可怕的是，他需要不止一个“继承人”？或者，他需要确保万无一失？

那她的孩子，现在算什么？一个被确认“合格”的产品？还是一个……备选？

“我没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走吧，车在等。”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跟着月嫂走出了电梯，走出了医院大门。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彻骨的寒冷。

司机已经等在门口，恭敬地拉开车门。

坐进车里，封闭的空间让她稍微找回了一点力气，但身体依旧冰冷。她从月嫂手中接过孩子，紧紧地、几乎是贪婪地抱在怀里。小家伙睡得正香，温热的小身体贴着她，那微弱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

颜瑾的脑子却在疯狂地转动，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都带着血淋淋的真相，重新浮现在眼前。

沈浩对她突如其来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冷漠，正是在她确认怀孕后不久。他带林薇薇回家，当着她的面亲吻她，说她是“生育工具”……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羞辱她，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宣告？或者说，是为了给林薇薇一个“合理”的身份住进沈家？

林薇薇那些看似怯弱实则挑衅的眼神，那些对她腹部的复杂注视，那一次在楼梯转角，那句意味不明的“一定很辛苦吧”……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胜利者的炫耀，那是一种……同病相怜？还是某种更深的、她无法理解的焦灼？

还有沈浩，他对林薇薇的“温柔”底下，是否也藏着同样的冰冷？他看林薇薇的眼神，真的有爱吗？还是只是一种……对“更优工具”的维护？

无数个疑问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她必须弄清楚！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陷入这种不明不白的危险境地！

回到那座冰冷的别墅，气氛依旧诡异。

沈浩不在家。林薇薇倒是回来了，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端着一杯花茶，小口啜饮着，神情恢复了平日的柔弱无害，仿佛医院电梯里那个眼神平静到残酷的人只是颜瑾的幻觉。

看到颜瑾抱着孩子进来，她抬起眼，露出一丝浅笑：“姐姐回来了，宝宝还好吗？”

颜瑾没有理会她，径直抱着孩子上楼。她现在没有心思和这个女人虚与委蛇。

回到卧室，反锁上门，她把孩子小心地放在婴儿床上，自己则无力地靠在门板上，身体因为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她该怎么办？质问沈浩？他绝不会说实话。调查林薇薇？她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能找谁帮忙？

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她几乎快要遗忘的笔记本电脑。结婚后，沈浩以“安心备孕”为由，渐渐让她疏远了以前的工作和朋友圈。

她打开电脑，连接网络，手指在键盘上犹豫了片刻，然后开始在搜索引擎里输入“林薇薇”的名字。

结果寥寥无几，只有几个同名的无关信息。

她不死心，又尝试组合搜索“沈浩”、“林薇薇”，依旧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难道林薇薇的身份是假的？或者被沈浩刻意抹去了？

一种更深的寒意笼罩了她。沈浩到底想做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颜瑾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安心坐月子，照顾孩子，对沈浩的冷漠和林薇薇的存在视若无睹。但暗地里，她的神经时刻紧绷着，观察着这个家里的每一丝异动。

她发现，林薇薇似乎也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沈浩在家时，她扮演着乖巧依赖的角色，但沈浩一离开，她常常会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眼神空洞，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却很少真的打电话或者玩什么。

有一次，深夜，颜瑾因为涨奶起来，路过林薇薇的房间（沈浩安排她住在二楼另一端的客房），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极其轻微的啜泣声。

她在哭？

颜瑾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被沈浩“宠爱”的女人，为什么会深夜独自哭泣？

又过了几天，机会终于来了。

沈浩因为一个重要的海外项目，需要出差一周。

他离开的当天晚上，别墅里的空气似乎都松懈了几分。保姆和月嫂早早休息了。颜瑾哄睡了孩子，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她来到林薇薇的房门外。里面静悄悄的。

她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

她又敲了敲，稍微加重了点力道。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林薇薇穿着睡衣，头发有些凌乱，眼睛微微红肿，看到门外的颜瑾，她明显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警惕。

“有事？”她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没有了平日刻意伪装的甜腻。

颜瑾看着她，直接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我看到你的疤痕了。”

林薇薇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握着门把手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死死地盯着颜瑾，眼神复杂难辨。

“你到底是谁？”颜瑾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她，“你和沈浩，到底在搞什么鬼？那个孩子呢？你的孩子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像是砸在了林薇薇紧绷的神经上，她的嘴唇开始颤抖，眼底迅速积聚起水光，但那水光后面，不是软弱，而是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恨意。

“我的孩子……”她喃喃道，声音破碎不堪，“我的孩子……死了。”

颜瑾如遭雷击，猛地后退半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死了？

林薇薇的孩子……死了？

所以，她肚子上的疤痕是真的，她确实生过孩子，但孩子……没能活下来？

所以沈浩才……

不，不对！如果林薇薇的孩子死了，那沈浩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身边？以他的冷酷，一个失去了价值的“工具”，怎么可能还得到他表面上的“温柔”对待？

除非……她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存在着某种关联？

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让颜瑾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林薇薇看着颜瑾脸上变幻的神色，忽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痛苦。

“颜瑾，你以为你赢了吗？”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带着淬毒般的寒意，“你以为生下儿子，你就稳坐沈太太的位置了？你和我一样，都不过是他的棋子！是他用来争夺家产、满足他变态控制欲的工具！”

“你胡说！”颜瑾厉声反驳，但心脏却狂跳不止。

“我胡说？”林薇薇嗤笑一声，眼泪终于滑落下来，“你知道他为什么需要孩子吗？沈家的老爷子快不行了，遗嘱里写明，哪个孙子先出生，并且健康活到周岁，他名下的主要股份和海外资产就归哪个孙子的父亲所有！沈浩他等不及了！他怕自己竞争不过他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堂兄弟！”

颜瑾的呼吸窒住了。争夺家产……所以，孩子只是筹码？

“那他为什么找你？又找我？”颜瑾的声音发颤。

“找我？”林薇薇的笑容更加惨淡，“因为我好控制啊。我无父无母，没有背景，被他用一点小恩小惠就骗得团团转，以为遇到了真爱。他让我怀孕，承诺只要生下健康的儿子，就给我名分。结果呢？”她的眼神变得空洞，“孩子出生就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没撑过三天……他就死了……在我怀里，一点点变冷……”

她说不下去了，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溢出。

颜瑾看着她，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她没想到，林薇薇背后，竟然是这样一个悲惨的故事。

“那……我的孩子……”颜瑾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感到一阵寒意。

林薇薇抬起泪眼，看着颜瑾，眼神里充满了怜悯，这次是真的怜悯，带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哀。

“你的孩子？”她惨然一笑，“颜瑾，你还没明白吗？我的孩子死了，你的孩子‘健康’地活下来了。所以，你现在是‘有功之臣’，你的孩子是‘合格的产品’。但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她凑近颜瑾，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扎进颜瑾的心里：

“沈浩那种人，怎么会允许自己有弱点？怎么会把宝完全押在一个他不完全控制得住的女人生的孩子身上？他留着我，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备用’！是为了防止你的孩子出现什么‘意外’！或者……等你的孩子顺利拿到遗产之后，他还会需要第二个、第三个继承人吗？而我，一个孩子夭折、无依无靠的女人，是不是比你有背景、有心思的你，更好掌控？”

“备用”……“意外”……

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铁钳，烫得颜瑾灵魂都在战栗！

所以，沈浩留着她，照顾她，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她还是一个“潜在的工具”，一个“备用的子宫”！而自己，虽然生下了“合格”的孩子，但也随时可能因为失去利用价值，或者因为妨碍了他，而被清理掉？甚至……她的孩子，也可能因为某种“意外”而……

她不敢再想下去！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火山喷发，瞬间淹没了她！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婚姻的失败者，是被抛弃的糟糠妻，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她就跌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冰冷残酷的陷阱里！她和林薇薇，都只是沈浩棋盘上任他摆布的棋子！

“畜生！”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林薇薇看着她，擦了擦眼泪，眼神渐渐变得冷静下来，甚至带着一丝决绝。

“颜瑾，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她深吸一口气，“我恨沈浩！我恨他毁了我，害死了我的孩子！但我一个人，斗不过他。你不一样，你有孩子，你有软肋，但也有拼死一搏的理由。”

她盯着颜瑾的眼睛：“你想不想，把他加诸在我们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地还给他？你想不想，保护你的孩子，不再成为他野心的牺牲品？”

颜瑾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她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被伤害得体无完肤的女人，看到了她眼底和自己一样的恨意和绝望，也看到了那一丝微弱的、不甘熄灭的火光。

保护孩子……报复沈浩……

这两个念头如同野草，在她荒芜的心底疯狂滋生。

她之前所有的隐忍和退让，在此刻看来都显得那么可笑和愚蠢。在这个男人眼里，她们连人都不是，只是工具和棋子。退让，只会让自己和孩子死无葬身之地！

她缓缓地直起身，苍白的脸上，那双曾经黯淡无光的眼眸，此刻燃起了冰冷的、坚定的火焰。

她看向林薇薇，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想怎么做？”

颜瑾的问题在寂静的走廊里落下，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