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苏搬进了顾清月的跨院。
顾凛川说到做到,让人将她以前在药庐里那些瓶瓶罐罐和医书全都搬了过来,甚至还为她单独辟出了一间药房。
一应药材,只要她开口,无论多珍稀,不出半日,便会送到她面前。
这份效率和财力,让沈未苏对顾凛川的权势,有了更深的认知。
她没有立刻开始施针。
续命针法,极为耗费心神,对施针者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要求极高。
她需要先为顾清月调理身体,同时,也为自己争取时间。
她要观察。
观察顾凛川的一举一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
她为顾清月诊了脉。
脉象细弱,如游丝一线,时断时续。
体内的毒素已经侵入五脏六腑,若非这些年用无数珍贵药材吊着命,恐怕早就香消玉殒了。
“她中的,是南疆的‘牵机蛊’。”
沈未苏看着躺在床上的顾清月,淡淡地对一旁的顾凛川说。
顾凛川的眉心紧锁。
“可有解法?”
“难。”沈未苏没有给他任何虚假的希望,“蛊毒,本就不是寻常药物能解。何况这牵机蛊,是以命养蛊,蛊不死,人便要一直受其折磨。”
“你的意思是,无解?”顾凛川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危险的压迫感。
“我没说无解。”沈未苏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只是过程会很痛苦,而且,我需要几味极其罕见的药材做药引。”
“说。”
“‘雪顶寒莲’,‘火麟血’,以及……‘长生草’。”
沈未苏每说出一个名字,顾凛川身后的副将周严脸色就难看一分。
“沈姑娘,你莫不是在消遣元帅?”周严忍不住开口,“这三样东西,都只存在于传说中,世间哪里寻得到!”
雪顶寒莲,生于万丈雪山之巅,百年一开。
火麟血,传说是上古神兽火麒麟的血液,灼热无比。
长生草,更是只在古籍中出现过,号称能生死人肉白骨。
这任何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神物。
沈未苏却一下子要三样。
这分明是在故意刁难。
沈未苏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信不过我,大可以另请高明。”
“你!”周严气结。
“周严。”顾凛川出声制止了他。
他深深地看着沈未苏,仿佛要将她看穿。
“这些东西,你确定需要?”
“续命针,逆天而行,本就要借助天地灵物之力。”沈未苏说得半真半假,“缺了这三样做引,就算我施针,也只能保她一年性命。一年后,蛊毒反噬,神仙难救。”
这并非完全是谎话。
续命针确实需要药引,但这三样,是最高等级的配置,也是最难寻的。
她就是要给他出难题。
她要看看,为了他这个妹妹,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如果他连这都做不到,那所谓的“真相”,便也只是个笑话。
顾凛川沉默了。
他不是不知道这三样东西的难得。
这些年,为了救清月,他几乎翻遍了天下。
雪顶寒莲,他曾派人去寻过,但派去的人,都有去无回,葬身雪山。
火麟血和长生草,更是连影子都没见过。
沈未苏这是在将他的军。
“好。”
就在沈未苏以为他会发怒时,他却吐出了一个字。
“我去找。”
沈未苏愣住了。
周严也愣住了。
“元帅,不可!”周严急道,“雪山凶险,您万金之躯,怎可亲自犯险!至于那火麟血和长生草,更是虚无缥缈……”
“闭嘴。”顾凛川冷冷打断他,“清月的命,比本帅的命重要。”
他转头看向沈未苏,目光灼灼。
“在我回来之前,你必须保住她的心脉。”
“若她有任何闪失,你知道后果。”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只留下沈未苏和周严,在原地怔忪。
沈未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竟然……真的答应了。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他愿意亲身犯险。
他对顾清月的疼爱,远超她的想象。
这份兄妹之情,让她有些恍惚。
她想起了自己的兄长。
那个总是护在她身前,温润如玉的男子。
五年前,为了护住她,他的手臂被生生斩断……
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沈未苏猛地闭上眼,将那血腥的画面从脑海中驱散。
不能想。
再想下去,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就要崩溃了。
顾凛川,就算你对**妹再好,也改变不了你是我仇人的事实。
你欠我沈家的血债,永远也还不清。
顾凛川离开后,元帅府的事务,暂时交由副将周严和几位心腹幕僚处理。
周严对沈未苏,依旧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但他不敢违抗顾凛川的命令,对沈未苏的任何要求,都尽力满足。
沈未苏开始用针灸和汤药,为顾清月调理。
每日,她都会亲自守在顾清月床前,观察她的变化。
这个苍白的少女,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偶尔清醒片刻,也是神志不清,口中喃喃着“哥……哥……”。
沈未苏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她恨屋及乌,对这个仇人的妹妹,生不出半分好感。
另一方面,看着她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她又无法做到完全的冷漠。
毕竟,她曾是一名医者。
救死扶伤,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
这天,她照例为顾清月施针。
银针刺入穴位,顾清月痛苦地**了一声,眉头紧紧皱起。
沈未苏正要安抚她,却发现她的手动了一下。
紧接着,顾清月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涣散的。
而是有了一丝清明。
她看着眼前的沈未苏,眼中充满了困惑和陌生。
“你……是谁?”
她的声音,虚弱得像小猫。
沈未苏的心一紧。
这是顾清月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清醒。
“我是……大夫。”沈未苏顿了顿,回答道。
“大夫?”顾清月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思考,“我哥呢?”
“他有事出去了。”
“哦……”顾清月有些失落,但很快,她又看向沈未苏,脸上露出一丝好奇,“你脸上的疤……疼吗?”
沈未苏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疼了。”
“骗人。”顾清月却摇了摇头,用一种很笃定的语气说,“这么长的疤,怎么会不疼呢。”
她的眼神里,没有鄙夷,没有恐惧。
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同情和怜悯。
沈未苏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奇异的痒。
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了。
自从毁容后,她收获的,要么是惊恐,要么是厌恶,要么是避之不及。
“我哥他……是不是对你很凶?”顾清月又小声地问。
沈未苏一愣。
“为什么这么问?”
“我刚才……好像听到你们在吵架。”顾清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哥那个人,就是脾气不好,嘴巴又硬,其实他心不坏的。”
“他只是……太在乎我了。”
沈未苏沉默了。
心不坏?
一个手上沾满她亲人鲜血的刽子手,心会不坏吗?
“你别怕他。”顾清月以为她被吓到了,努力地想撑起身体,安慰她,“等他回来,我跟他说,让他对你好一点。你是来救我的,是我们的恩人。”
恩人……
沈未苏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和顾家,只有仇,没有恩。
她看着顾清月那张天真单纯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可悲。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她敬爱的兄长,是一个怎样心狠手辣的人。
也不知道,眼前这个要救她性命的“恩人”,心里想的,却是如何让她和她哥哥,一起下地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周严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他甚至没顾得上行礼,直接对沈未苏道:“沈姑娘,元帅出事了。”
沈未苏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怎么了?”
“元帅在昆仑雪山,遭遇了雪崩,现在……下落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