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星588年的全息投影技术已经能模拟出梧桐落叶的触感，可二科的聚餐包间里，空气却比实心金属还沉。钟白指尖划过餐桌边缘的纳米涂层，冰凉的触感顺着神经末梢爬上来，与墙上滚动的电影票房数据形成诡异的呼应——那些由AI编剧批量产出的影片，票房曲线像被按了复制键，差评率却在实时刷新的榜单上一路飙升，红得刺目。
“今年是588年了，我们二科已经成立14年。”许磊的声音透过骨传导麦克风震得人耳膜发麻，他面前的全息投影正循环播放科室历年的“辉煌战绩”，画面里的AI编剧庆功宴上，众人举着的酒杯还冒着虚拟的泡沫。“整个影视行业如坠冰窖啊同志们，”他突然提高音量，投影画面切换成烂番茄榜单的特写，“观众骂我们审核放水，可谁看得见我们背后的难处？”
钟白瞥了眼斜对面的老张，对方正用筷子戳着碗里的仿生牛排，那东西嚼起来像泡软的纸板。“要解决观众最关心的问题——情节是否合理！所以我打算……”许磊的话还没说完，桌底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是邻座小王的私人频道在发消息：【又要画饼了，准备好接锅】。
“每年都是这套说辞。”果然，小王放下筷子的动作带着刻意的响动，他脖颈处的神经接口闪了闪蓝光，显然刚调取了去年的会议记录，“人工智能编剧当初引进时，不是说能解放我们的双手？现在bug堆成山，倒要我们去填坑？审核按绩效算工资，修复的工时怎么算？”
“哎呦，算了算了。”旁边的老李赶紧打圆场，他的手指在桌下飞快地操作着什么，钟白的眼前上突然收到一条共享信息，是科室人员资历表，自己的名字后面标着醒目的红色星号——入职10年，唯一一位有A+级修复记录的审核员。“工作哪有单纯的，”老李给小王的酒杯添上虚拟的酒液，“还不是一个人当两个牛马用？再说也是看资格的，像咱俩这样的，抓阄都排不上号。”
钟白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论资历，他的工牌编号还是二科的三位数开头；论经验，三年前那部《星尘遗迹》的情节修复报告上，A+的评级章至今还存在系统目录里；论运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上次单位抓阄分福利，他抽到的号码总能精准避开所有奖项，连安慰奖的虚拟电影票都没捞着。
团建结束后的第三小时，紧急公告的全息投影直接投射在钟白的视网膜上。【情节修复专员选拔标准】的字样泛着冷光，每一条都像为他量身定做：8年以上工作经验、A级修复记录、无违规记录……他滑动指尖往下翻，最后一条加粗的黑体字刺得人眼睛疼：【未达标者，科室全员扣除年底奖金，并启动人员优化程序】。
公告刚播放完毕，办公频道就炸了锅。“小白，恭喜啊！”“这下我们的铁饭碗可全靠你了！”“一定要加油，别让那些新人看笑话！”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钟白盯着屏幕上滚动的祝福，忽然觉得后颈的汗毛都在发烫。他知道，这场“好差事”，从一开始就没给他留过退路。
周围同事的道贺声像浸了蜜的针，扎得他后颈发紧。他扯出标准的社交微笑，眼角堆起的褶子比审核报告上的批注还假：“一定尽力，不辜负大家期望。”转身时，藏在身后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文件夹边角硌着掌心，像在提醒他那笔刚到账的加班费，原本该躺在同好的账户里，换回喻丛柯限定版睡衣小卡。
“要不是为了哥哥的小卡……”钟白对着茶水间的镜子龇牙咧嘴，冷水拍在脸上时，脑内自动播放喻丛柯的3D建模片段：银灰色碎发垂在眼下，左耳那颗星星耳钉折射出虚拟光效，喉结滚动时带动颈侧那颗朱砂痣。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同好发来的新卡预览图弹出，他盯着屏幕里喻丛柯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忽然恨起自己那点破资历。
成年后的钟白早就把性向调成公开模式，办公系统的个人主页里，“理想型”一栏填着“喻丛柯”三个大字，后面还括号备注“《百依百恋》限定”。当初朋友把这款乙游推给他时，他正对着AI生成的爱情片剧本犯恶心——那些程序化的拥抱和亲吻，连唇角扬起的角度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直到在游戏里遇见喻丛柯，那个会在雨天把伞让给流浪猫、会在实验失败时对着培养皿叹气的虚拟研究员，才让他重新相信“心动”这东西不该被算法定义。
为了集满喻丛柯的周年主题盲盒，钟白连续一个月把折叠床搬进审核室。凌晨三点的荧光灯下，他一边给AI编剧的烂片打差评，一边刷新二手交易平台，终于用三个月加班费换来了最后一张“冬雪限定”。那张卡的工艺特别讲究，灯光下能看见喻丛柯睫毛上的细闪，像真的沾了雪粒。
可现在，这张宝贝卡正被压在《南柯一梦》的资料册下。钟白瘫在椅子上，看着手机里喻丛柯的3D影像叹气。“还不如让AI统治世界呢，”他对着影像里的人碎碎念，“到时候就没人逼我去修复什么烂剧本，我可以天天给你氪新皮肤。”
抱怨归抱怨，七天后的传送舱启动时，钟白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了进去。
《南柯一梦》的资料在视网膜上滚动：女主孟宁漪是个对谁都心软的节目策划，男主夏唯是披着阳光外皮的偏执狂，两人的交集始于一场校园活动，最终以孟家别墅的熊熊烈火收尾。AI编剧把夏唯的黑化写得像按开关——前一秒还在帮孟母拎菜，后一秒就放火烧房，连个心理转变的过渡都没有。
“放心吧孟家人，”钟白对着资料里的人物头像敬礼，“本审核员一定给你们改个HE。”他指尖划过夏唯的照片，虚拟屏幕上立刻弹出红色警告：【高危人物！警惕度：★★★★★】。照片里的少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眼尾那颗泪痣在阳光下泛着浅棕色，看着倒是和喻丛柯有几分神似——当然，仅限于皮囊。
泛黄的墙面上投下百叶窗的影子。钟白捏着床单的手指骤然收紧，三床小胖的呼噜声混着走廊里渐渐逼近的脚步声，让这间十平米的宿舍更显逼仄。
“来了。”钟白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时，后颈的汗毛正根根竖起。他盯着夏唯运动鞋上沾着的草屑——资料里写过，男主每天清晨会去学校西侧的草坪跑步。
夏唯把双肩包往床沿一甩，金属拉链撞在铁架上发出脆响。他没立刻坐下，而是靠着门框抬眼望过来，阳光恰好落在他眼尾的泪痣上，像粒被揉碎的金砂。“你周末什么时候回家？”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却让钟白想起资料里的备注：夏唯擅长用看似随意的问句掌握对话主导权。
钟白的指甲掐进掌心。按照原剧本，孟清白会在这里回答“周六下午”，然后夏唯会顺势提出“正好我要去市区买东西，顺路一起走”——这便是两人同乘一辆车的开端，也是夏唯第一次得知《CP大作战》节目的契机。
“还没定。”钟白垂下眼睑，视线落在夏唯露出的手腕上。对方穿着件灰蓝色连帽衫，袖口卷到手肘，小臂内侧有道浅浅的疤痕——资料里没提过这个，是AI编剧的疏漏，还是属于“现实修正”的细节？他指尖微微发颤，脑海里闪过审核系统的警告：擅自改动关键对话可能导致情节崩塌。
夏唯挑了挑眉，走到自己的书桌前翻找东西。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拿起桌上的金属保温杯时，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身上的磨损痕迹。“孟宁漪姐没跟你说？”他忽然转头，目光像精准校准的扫描仪，“她托我问你，节目服装要不要提前准备。”
钟白的心脏猛地一缩。比剧本提前了两句！他强迫自己扯出个僵硬的笑：“我姐就喜欢瞎折腾。”这句话在舌尖滚了三圈才说出口，带着点刻意模仿孟清白语气的尾音颤抖。资料显示，孟清白性格温和，面对夏唯时总会不自觉地带点讨好。
夏唯“嗤”地笑了一声，拉开抽屉的动作顿了顿。“瞎折腾？”他重复这三个字时，目光扫过钟白全身，“我倒觉得挺有意思。”
钟白的耳尖瞬间发烫。他看见夏唯的目光在海报上停留了0.5秒，随即转开去拿桌上的基因测序报告。报告的边角被折出整齐的折痕，显然被反复翻阅过。资料里说，夏唯的生物技术专业课成绩常年霸榜，却总在实验报告的签名处画个歪歪扭扭的X。
“你要去？”钟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飘，他盯着夏唯垂着的眼睫。夏唯把报告塞进文件夹，金属夹“咔嗒”一声扣上。“孟宁漪姐说”他转过身，背对着光，脸部轮廓陷在阴影里，“你朋友不多，让我多照顾你。”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刺破了钟白的伪装。他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夏唯深不见底的眼睛。资料里的警告弹窗在脑海里疯狂闪烁：夏唯的“照顾”始于对孟宁漪的承诺，终于对孟家的毁灭。钟白的手指攥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知道，自己必须在这里接下话头，却又不能顺着剧本的轨道滑下去。
钟白深吸一口气，看着夏唯完美的唇形，忽然想起资料末尾那句被红笔圈住的话：所有悲剧的开端，都藏在看似无害的对话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