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注意到,就在林晚筝签下名字的那一刻,站在人群外围的赵哲阳,飞快地掏出手机,对准那张签好名的空白纸张,还有林晚筝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的侧脸,嘴角咧开一个得意的、谄媚的弧度,无声地按下了快门键。
咔嚓。
屏幕的光,短暂地照亮了他兴奋扭曲的脸。他低头,手指飞快地操作着,点开一个备注为“贺总”的联系人,将那张照片发送了出去。
盛煊资本总部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最壮阔的天际线,此刻华灯初上,霓虹如流淌的星河。会议室里却亮如白昼,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顶灯刺目的白光,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皮革、雪茄和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压力。
长会议桌的一端,贺逐端坐着。一身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肩线平直,身形挺拔如松。他面前摊开着厚厚一叠文件,最上面是即将签署的战略投资协议。寰宇科技的王总坐在他对面,略显富态的脸上堆满笑容,额角却隐有汗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签字笔。两边坐满了双方的高管和律师,个个屏息凝神,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
谈判已进入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环节——对赌协议的细节敲定。数字巨大,条款严苛,每一个小数点都牵扯着数千万乃至上亿的利益。贺逐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吐字清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每一个可能的漏洞。他几乎没什么表情,只有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睛,偶尔掠过锐利如鹰隼的光芒,让对面的王总心头一凛。
就在贺逐拿起那支万宝龙赞助人系列钢笔,笔尖即将触及协议签名栏的刹那——
嗡。
他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一下,发出极其轻微的震动。
这个动静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显得异常突兀。王总的笑容僵了一下,旁边几位高管也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不合时宜亮起的屏幕。
贺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笔尖沉稳地落在纸上,行云流水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力透纸背的两个字:贺逐。然后,他才像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用左手拇指随意地划开了手机屏幕。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确认一下时间。
然而,就在他目光接触到屏幕的瞬间——
轰!
一股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裹挟着北极冰原最深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他身体最深处炸开!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握着钢笔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名贵的金属笔杆瞬间被捏得微微变形!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背景是迷离混乱的灯光,扭曲的金属桌面。画面中央,一张雪白挺括的A4纸,下方清晰地签着三个他无比熟悉的字——林晚筝。字迹是她的,却透着一股仓皇和绝望的颤抖。
而照片的焦点,更是精准地捕捉到了林晚筝签完字那一刻的状态。她瘫坐在沙发里,侧脸对着镜头,脸色惨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眼神空洞失焦,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在她身后,是几张模糊但兴奋扭曲的脸孔,贺逐一瞬间就认出了其中顾川那故作高深的山羊胡,程薇眼中毫不掩饰的亢奋和恶意,以及拍照者——赵哲阳那油滑谄媚的嘴角弧度!
照片下方,是赵哲阳附上的文字信息,字里行间透着邀功请赏的谄媚和看戏的兴奋:
“贺总,您看看!嫂子玩得真开啊!顾老师攒的局,真心话大冒险,嫂子选了最**的‘大冒险’!签了张空白合同,内容任填!啧啧,这魄力!【大拇指】【龇牙笑】”
空白签名?!
任人填写?!
在那种场合?被那样一群人?!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贺逐的神经上!他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个场景:他的妻子,林晚筝,在他贺逐用财富和地位为她筑起的“艺术堡垒”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被一群他深恶痛绝的蠹虫包围着、逼迫着,像个待宰的羔羊一样,交出了自己的名字!交出了可能摧毁一切的武器!
耻辱!滔天的耻辱!
这耻辱不仅是对林晚筝,更是对他贺逐本人!对他一手建立的、不容丝毫侵犯的权威和尊严最**裸的践踏!
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堤坝!他想立刻砸碎眼前的一切!想把照片里那些扭曲的嘴脸一个个碾成齑粉!想把林晚筝…他猛地闭上眼,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暴戾。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从贺逐身上骤然爆发又被他强行压抑下去的恐怖气息。王总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额头上的冷汗清晰可见。律师们交换着惊恐的眼神,大气不敢出。空调的嗡鸣声此刻显得无比刺耳。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贺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深处,刚才翻涌的岩浆和风暴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像西伯利亚冻土下万年不化的寒冰,又像黑洞,吞噬着所有的光线和情绪。
他松开紧握钢笔的手。那支价值不菲的万宝龙笔杆上,清晰地留下了几道深刻的指痕。
他拿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张刺眼的照片上。他的指尖异常稳定,点开照片,放大,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冰冷地、一寸寸地掠过照片里的每一个人:顾川、程薇、赵哲阳,还有那几个模糊但兴奋的面孔。每一个人的脸,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被那双冰冷的眼睛牢牢刻印在脑海深处。
然后,他退出了照片界面,点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名字——周扬。他的首席助理,也是他最锋利、最沉默的刀。
他没有打字。只是极其简短地、发送了一条语音信息。声音透过手机的麦克风传出,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像淬了剧毒的冰凌,带着一种冻结血液的平静,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会议室里:
“周扬。云顶会所。今晚。顾川的局。所有人。名单和证据,天亮前放到我桌上。”
发送完毕。他按熄了手机屏幕,随手将它反扣在冰冷的会议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那声音在极度安静的会议室里,如同惊雷。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投向对面脸色发白的王总。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淡、极冷的,近乎完美的公式化微笑。
“抱歉,王总,一点无关紧要的家事。”贺逐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恐怖气息只是所有人的错觉。他拿起那份签好自己名字的协议,轻轻推到桌子中央,动作优雅而从容。“协议细节,我方律师会再与贵方确认。十亿资金,三天内到账。”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没有丝毫褶皱的西装袖口,动作一丝不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扫过全场,带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会议结束。”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着稳定而有力的步伐,走向会议室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脏上。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十几秒。王总才像虚脱一样瘫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又看了看桌上那份签着“贺逐”名字的协议,只觉得那名字此刻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气。
无关紧要的家事?
王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从未见过贺逐如此失态,哪怕只是一瞬间。那平静冰层下汹涌的黑暗,让他这个在商场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贺逐没有乘坐专用电梯下楼。
他独自一人,站在顶层专属的观景平台上。夜风猎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不散他眼中凝结的寒冰。脚下是万丈红尘,灯火辉煌,车流如织,构成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机器。
他俯瞰着这座城市,他的王国。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周扬简洁无比的回复:“收到。明白。”
贺逐没有看。他微微仰起头,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却浇不灭心底那簇名为毁灭的火焰。那张林晚筝失魂落魄签名的照片,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愤怒?有。但更多的是被背叛的冰冷,和一种被蝼蚁挑衅了绝对权威的、纯粹的杀意。
他缓缓抬起手,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握,仿佛要将整个城市的灯火、将照片里那些人的命运,都攥在手心,然后——
捏碎。
冰冷的夜风中,他薄唇微启,吐出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逾千钧,带着宣告审判般的森然: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