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碎碗“摆弄这些破玩意儿有什么用?”我丈夫陈浩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子,
清晰地穿透了宴会厅的喧嚣。下一秒,他手一松——“啪嚓!”那只我耗费三个月心血,
才烧成的古法柴烧盏,在他脚边摔得粉碎。釉面上那些如同金色星辰的结晶点,四散飞溅,
像我心口炸开的血花。全场死寂。他俯视着我,嘴角勾起嘲弄:“不如早点给我生个儿子,
那才是正经事。”心脏像被那只碎瓷狠狠扎穿。三年来所有的隐忍、妥协和自我怀疑,
在这一刻,伴随着这声脆响,彻底碎了。时间仿佛凝固了。水晶灯的光芒刺得我眼睛发疼,
满堂宾客的目光——同情的、鄙夷的、看好戏的——像针一样扎在我**的皮肤上。
我能感觉到婆婆王雅芝在我身后不远处,她那矜持的沉默比任何指责都更锋利。
她永远会觉得,是我和她宝贝儿子婚姻里,不懂事、不上台面的那个。陈浩站在那里,
脸上连一丝歉意的伪装都懒得有。他刚才那“手滑”的表演拙劣至极,
目的却达到了:在所有人面前,再次确认我作为他附属品的地位,
以及他对我“不入流”爱好的生杀大权。“薇薇,
”他甚至还能扯出那种令人作呕的、仿佛宽容一切的微笑,“吓到了?一个杯子而已,
回头我给你买一车。”我没有看他。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地上那些四分五裂的瓷片上。
那不是“一个杯子而已”。那是我外婆笔记里传说的“星辰釉”,是我在工作室里不眠不休,
失败了几十窑,才偶然得来的孤品。它承载的,
是我几乎快被磨灭的、那个叫“林薇”的灵魂。我缓缓地蹲下身。
香槟色的昂贵礼服裙摆逶迤在地,沾上灰尘和碎屑。去他的得体。我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冰冷而锋利的碎片。一片,两片……我极其小心地将它们拾起,
仿佛在收敛自己的骸骨。碎片的边缘割破我的指腹,鲜红的血珠沁出来,
晕染在幽蓝的釉面上。痛吗?感觉不到。一种更深、更冰冷的东西,
已经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开来,冻结了所有的知觉。周围传来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她怎么……”“看她的手!流血了!”陈浩似乎也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他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眼泪、质问或崩溃。他等来的,是我死寂般的沉默和这自残式的捡拾。
他的眉头蹙起,那里面没有心疼,只有一丝事情超出掌控的不悦。“林薇,别捡了!
让佣人打扫!”他的语气带上了命令。我没有理会。
当最后一片较大的碎片被我握入满是血痕的掌心时,我攥紧了它,那尖锐的痛楚如此真实,
像一剂强心针,刺破了我三年的麻痹。然后,我站了起来。动作很慢,但背脊挺得笔直。
我抬起眼,第一次,毫无畏惧地、直直地看向陈浩。我的眼神里,没有他期待的泪水,
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恨。只有一片经过极致压缩后的、绝对的冰冷与平静。
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光,也照不出他的影子。
陈浩被我这从未有过的眼神看得怔了一下,那丝不悦变成了隐约的不安。我什么也没说。
没有控诉,没有告别。我只是握着那捧带着我鲜血的、冰冷的碎瓷,
像握着一把刚刚从自己胸口拔出的、淬了毒的匕首,转过身,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
一步一步,极其稳定地,走出了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
发出清脆、孤绝的回响。门在我身后合上。掌心的痛楚尖锐地提醒着我:林薇,你醒了吗?
2淬火门在我身后合上。世界并没有立刻变得清晰,反而被一种巨大的嗡鸣声充斥。
掌心的刺痛和心脏剧烈的跳动是唯一的真实。**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
月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落在我血迹斑斑的手上。
陈浩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不如早点给我生个儿子”。那不仅仅是一句羞辱,
更像一把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我脑中被封印了三年的某个囚笼。笼门开了,里面关着的,
是那个曾经在窑火前眼神发亮、满手泥泞却心满意足的林薇。我低头,
看着掌心那片最大的碎瓷,幽蓝的釉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我的血已经干涸,
成了它新的纹路。这是我的。我的痛苦,我的热爱,我被打碎的一切。从今往后,
也只能由我自己,来决定如何重塑。酒店房间的白色床单冰冷而陌生。我做的第一件事,
是拉黑了陈浩以及所有陈家相关联系人的号码。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当那个熟悉的头像从通讯录消失的瞬间,我感到一种近乎残忍的轻松。切断的不是联系,
是过去三年无时无刻不在的精神绞索。然后,我走进了浴室。镜子里的人,妆容残破,
头发精心打理过的卷度还在,却配着一张惨白如纸的脸。这身香槟色礼服,像个小丑的戏服。
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泼在脸上,直到假睫毛和眼线晕开,黑乎乎地淌下来。
我用卸妆棉,一遍遍擦拭,直到皮肤泛起刺痛,露出底下最原本的肤色。然后,拿起了剪刀。
抓住那头陈浩说“有女人味”的波浪长发,冰凉的剪刀刃贴在脖颈后。“咔嚓。
”清脆的断发声,比瓷器的碎裂更让我心头一震。一大把卷曲的发丝落在地上,轻飘飘的,
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镜子里的人瞬间变了,短发凌乱,眼神却像被雨水洗过的石头,
冷硬,清晰。天快亮时,我拨通了苏曼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那边传来她睡意朦胧、带着不耐烦的声音:“谁啊……大清早的……”“曼曼,”我开口,
声音因为一夜未眠和情绪紧绷而有些沙哑,“是我,林薇。”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三秒。
然后,听筒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苏曼的嗓音瞬间拔高,睡意全无:“薇薇?!**!
真的是你?!你……你的声音怎么了?你在哪儿?”“我搬出来了。”我言简意赅,
喉咙有些发干,“住在酒店。”“搬得好!!!”苏曼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话筒,
“我早就跟你说过陈浩那王八蛋……”她猛地刹住车,语气急转直下,变得严肃而紧张,
“你没事吧?安全吗?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你现在需要什么?”一连串的问题,
像温暖的子弹,打得我眼眶发酸。在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人会这样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边。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把昨晚宴会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略过了捡碎瓷的细节,只说是公开羞辱,我无法再忍受。“艹!”苏曼在那边骂了一句,
“狗东西!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钱呢?他卡你经济了?”“我还有点自己的积蓄。
”我没有多说外婆那张卡的事,“曼曼,我不能用他的钱,一天都不能。
我需要尽快让自己立起来,越快越好。”苏曼立刻明白了:“懂了。你要的不是安慰,
是梯子。”她顿了顿,脑子飞快地转着,“‘繁星艺术节’下个月开幕,主理人是我哥们,
我豁出这张老脸也给你抢个独立展位来!这是最快能让你亮相,接触到藏家和媒体的机会!
”机会来得如此之快,像黑暗中透进的第一缕光。“好。”我没有矫情,“曼曼,
帮我估算一下,展位费、材料、布展……所有前期成本,大概需要多少?钱,我必须自己出。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屏幕上苏曼发来的粗略预算,数字让我心头沉了沉。我那点积蓄,
像杯水车薪。但比钱更先到来的,是陈浩的阴影。
我试着联系以前合作过的、相熟的材料供应商。电话接通,对方热情地寒暄:“林**,
好久不见啊!有什么关照?”当我说明想采购一批特定矿料和釉料时,
对方的语气瞬间变得吞吐起来:“这个……林**啊,真不巧,您要的这批料子,
最近……嗯,渠道有点问题。要不您再看看别家?”我接连打了几个电话,回应大同小异。
不是“渠道问题”,就是“库存紧张”,最后一位关系稍近的供应商,
压低声音提醒了我一句:“林**,您……是不是和陈总那边……唉,我们小门小户,
得罪不起啊……”心,一点点冷下去。陈浩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
只需要轻飘飘地“打个招呼”,就能让我寸步难行。他正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我:看,离了我,
你连最基本的创作材料都弄不到。我不死心,又开始在网上寻找短期工作室。看了几个,
不是条件太差,就是租金远超预算。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性价比不错的,
和房东约好了线下看房,结果临出发前,对方发来一条冷冰冰的短信:“不好意思,林**,
房子不租了。”连理由都懒得编。我坐在酒店房间里,窗外是车水马龙,繁华盛世。而我,
像一个被无形之墙困住的囚徒。愤怒吗?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这就是现实,
资本和权力的游戏规则。既然他们堵死了所有的阳关道。那我就只能,去走我的独木桥。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亮我毫无血色的脸。我开始搜索周边城市,
乃至更偏远地区的独立矿场和小型加工作坊。大供应商怕陈家,
那些藏在深山老林、靠着口碑和手艺吃饭的小作坊,未必会买他的账。同时,
我登录了那个几乎荒废的社交媒体账号。里面还残留着几张几年前的作品图,
以及寥寥无几的动态。我删除了所有可能与陈家产生联想的痕迹,
将名字改回最简单的“林薇”。然后,我上传了那张照片。月光下,
我缠着纱布、染着血迹的手,掌心托着那片幽蓝碎瓷。没有配文,只有一个简单的符号:「」
。它代表窑火,代表淬炼,代表我心中未曾熄灭,反而越烧越旺的东西。
我@了苏曼推荐的几个独立艺术博主。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彻底黑了。城市的霓虹亮起,
虚假而繁荣。第二天清晨,门铃像丧钟一样响起。透过猫眼,我的心猛地一沉。
门外站着陈浩的司机老张,
以及婆婆王雅芝身边那个永远穿着套装、表情一丝不苟的助理孙姐。该来的,终究来了。
我整理了一下身上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打开了门。“太太,
”孙姐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先生和夫人非常担心您。您一个人住在外面,安全和生活都没有保障,这不合规矩,
也不体面。先生吩咐了,让我们接您回家。”老张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像一堵沉默的墙,
挡住了走廊大半的光。这不是关心,是最后通牒。是“体面”地回去,
继续扮演那个温顺的陈太太,还是……我站在门口,没有让开,也没有邀请他们进来的意思。
我的目光掠过他们,看到了楼下那辆熟悉的、象征着权力与控制的黑色宾利。“体面?
”我轻声重复,抬起自己依旧缠着纱布的右手,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孙助理,请你转告陈浩……”我的目光定定地看向她,
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碎瓷落地:“在法律上,我暂时还是陈太太。但在我的世界里,
那个家,我已经离开了。”“请回吧。”说完,我不再去看他们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
后退一步,在所有虚伪的劝说和威胁开始之前,坚定地、决绝地,关上了门。“砰。
”一声闷响,将那个旧世界,彻底隔绝在外。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像战鼓一样,沉重而有力地擂动。门外,是短暂的寂静,
随后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我知道,这远不是结束。这只是我和陈浩之间,这场无声战争,
吹响的第一个号角。我摊开手掌,那片碎瓷的棱角膈应着皮肤。陈浩,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吗?你忘了,陶瓷生于泥土,成于烈火。而我最擅长的,
就是在绝境中,将自己投入窑炉,浴火重生。3窑变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
我顺着门板滑坐在地,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一种破釜沉舟后的亢奋。我知道,从我对孙助理说出那句话开始,我和陈浩之间,
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苏曼的电话很快追了过来,语气火急火燎:“薇薇!
我刚听说陈浩派人去找你了?你没事吧?”“我没事。”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
“把他们请走了。”“干得漂亮!”苏曼在那边松了口气,随即又严肃起来,
“但接下来你得小心了,陈浩这人睚眦必报,他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工作室和材料的事……”“我有办法。”我打断她,目光落在窗外,“曼曼,你相信吗?
最美的釉色,往往诞生于窑内最不受重视、温度和气流最不稳定的角落。
”苏曼愣了一下:“什么意思?”“意思是,”我轻声说,仿佛在对自己宣誓,
“他们越想把我按在角落里,我就越要在那里,烧出最耀眼的光。
”苏曼动用了她全部的人脉,最终在城郊一个快要拆迁的老厂区里,
给我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图书阅览室。空间很高,布满灰尘,窗户残缺,
但租金便宜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第一次走进去时,被空气里漂浮的霉味呛得咳嗽。
但看着那开阔的空间,以及从破窗斜射进来的、毫无遮挡的阳光,我知道,就是这里了。
这里没有无处不在的监控,没有需要时刻保持的“体面”,只有尘埃、废墟,和绝对的自由。
我用手里所剩不多的钱,买了最基础的设备:一个小的电窑,拉坯机,几张旧桌子。
搬运、清理、布线……所有这些,我都自己来。娇嫩的手掌很快磨出了新的水泡,
和之前碎瓷割破的伤口叠在一起,疼得钻心。可这种疼痛,却让我前所未有地清醒。
每一滴汗水,每一个水泡,都在告诉我:林薇,你在为你自己活着。
我开始动手实践那个在脑海中盘旋已久的构想——《涅槃》系列。
我将带回的碎瓷片一一清洗干净。最大的几片,
我尝试用外婆笔记中记载的、近乎失传的古法金缮技艺。
我用生漆调和碾磨得极细的24K金粉,沿着那些狰狞的裂纹,一遍遍小心翼翼地描绘。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需要绝对的耐心和稳定。金色的线条在幽蓝的釉面上缓慢延伸,
像在缝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我不去掩盖那些破碎的痕迹,
反而用最昂贵的金属去凸显它、赞美它。破碎不是耻辱,是历史。我要让这历史,
闪耀出新的光芒。那些更细小的碎片,我则将其仔细碾磨成粉,掺入我新调配的釉料之中。
我要让这些曾经承载着我痛苦和屈辱的物质,在我全新的作品里获得新生,
成为它们独一无二的肌理和骨血。工作室里日夜弥漫着泥土、矿物和生漆混合的独特气味。
我常常忙到忘记时间,直到窗外夜色深浓,才感觉到饥饿和疲惫。
手指因为长时间接触生漆而有些过敏发痒,眼睛也因为专注描绘而布满血丝。
但看着那些在角落里逐渐焕发出惊心动魄之美的“残骸”,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艺术节开幕前一周,苏曼硬拉着我去现场看展位。位置果然如她之前透露的,
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紧挨着安全出口,旁边还有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几乎挡住了大半的视线。
“妈的,欺人太甚!”苏曼看着那个角落,气得脸色发白,“我找他去!”她说的“他”,
是艺术节的主理人,她那个所谓的“哥们”。“曼曼,”我拉住她的胳膊,
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个角落,“别去。”“为什么?就这么认了?”苏曼不甘心。“不是认了。
”我转过头,看向展厅中心那些光鲜亮丽、位置绝佳的展位,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冷硬的力量,“你觉得,是把一件华美的瓷器放在聚光灯下更震撼,
还是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发现它竟然在自行发光,更让人难忘?”苏曼愣住了,看着我。
“角落很好,”我扯了扯嘴角,“足够安静,也足够……打脸。
”我要的不是施舍来的好位置,我要的是,哪怕在最差的境地里,也能用绝对的实力,
把所有的目光都抢过来!艺术节开幕当晚,展厅里人潮涌动。
我和苏曼站在那个被遗忘的角落,看着人流像潮水一样涌向中心区域。
偶尔有人路过我们这里,目光在《涅槃》系列作品上停留片刻,露出些许惊讶,
但很快又被更热闹的地方吸引走。一种无形的冷落和轻视,像冰冷的蛛网,笼罩着这个角落。
苏曼有些焦躁,不停地看手机,似乎在期待她邀请的那些评论家和藏家能冲破人流过来。
我反而平静了下来。我仔细擦拭着每一件作品,调整着射灯的角度,
让金色的裂痕在光线折射下,呈现出最动人的效果。我相信我的作品。
我相信那种从毁灭中重生、用昂贵修复伤痛的力量,自有其无法被忽视的锋芒。晚上八点多,
人流达到顶峰。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位穿着朴素灰色中式上衣、白发苍苍的老者,
在几位学生的陪同下,缓步走了进来。艺术节的主办方负责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