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幼儿园门口准时涌动着接娃的人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疲惫、期待和解脱的复杂气息。苏晚晴挤在家长堆里，踮着脚，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努力搜寻着那两抹熟悉的小小身影。

终于，小三班的队伍在老师带领下鱼贯而出。思安像只刚出笼的小鸟，眼尖地捕捉到妈妈，立刻挥舞着小胳膊，扯着嗓子喊起来：“妈妈！妈妈！我在这里！我今天画了大恐龙！绿色的！嗷呜——！”她挣脱老师的手，炮弹般冲过来，一头撞进苏晚晴怀里，力道大得让苏晚晴一个趔趄。紧随其后的是思宁，步子依旧不疾不徐，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用幼儿园那种厚实的透明文件袋装着的东西，里面似乎是一堆……乐高？她的表情平静无波，只有在走到苏晚晴面前时，那双过分沉静的黑眼睛里才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安心。

“妈妈。”思宁的声音细细的，像羽毛拂过。

“哎，乖宝们！”苏晚晴一手搂住还在兴奋蹦跶的思安，一手习惯性地想去揉思宁的头发。思宁却微微侧头避开了，小手把那个文件袋抱得更紧了些，仿佛里面装着什么稀世珍宝。

“苏妈妈，请留步一下。”主班李老师的声音适时响起。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但那笑容底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或者说，是某种需要斟酌措辞的谨慎。

苏晚晴的心咯噔一下。来了。那种早上就隐隐约约、盘旋不去的预感，此刻像只小爪子，轻轻挠了一下她的神经。她蹲下身，安抚住还在叽叽喳喳汇报“恐龙大战机器人”的思安：“安安乖，和姐姐在旁边等妈妈一下，妈妈跟老师说句话。”

思安立刻被旁边一个小朋友手里的发光气球吸引了注意力。思宁则安静地站在妹妹身边，小手依旧紧紧护着那个文件袋，目光却微微抬起，落在李老师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

苏晚晴跟着李老师往旁边人少的地方挪了两步。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幼儿园门口大树的枝叶，在李老师镜片上跳跃。

“苏妈妈，”李老师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低了些，笑容也变得有些微妙，“今天第一天，孩子们适应得都挺好的。思安特别活泼开朗，参与活动很积极。”

苏晚晴点点头，心却悬得更高了。铺垫之后，通常跟着“但是”。

“至于思宁……”李老师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表达，眼神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不远处安静站着的思宁，“她……非常专注。整个上午的集体活动时间，她几乎都在建构区搭积木。”

“嗯，她从小就特别喜欢这个。”苏晚晴附和着，心里那点不安开始放大。

“特别特别喜欢。”李老师加重了语气，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混杂着惊奇和困惑的光芒，“而且她搭的东西……非常特别。不是普通小朋友的房子、小汽车那种。”她指了指思宁怀里抱着的文件袋，“喏，就是她今天搭的那个。我们几个老师……嗯，都看不太懂。感觉……结构非常复杂精密。”

苏晚晴的目光也投向那个袋子。隔着半透明的塑料，能模糊看到里面是一堆红色、黄色、蓝色的乐高积木，形状各异，组合成一个……怎么说呢，像个有很多齿轮和连杆纠缠在一起的奇怪装置。

“我们园里也有其他喜欢搭复杂东西的孩子，”李老师斟酌着，语速放得很慢，“但思宁这个……感觉不太一样。怎么说呢，苏妈妈……”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坦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就感觉这孩子吧，她的思维方式和关注点，可能……嗯，可能跟同龄孩子有点不太一样？或者说，智商方面……可能有点高？”她说完，像是卸下了一个小包袱，又像是抛出了一个更大的疑问，带着点求证和不确定的眼神看着苏晚晴。

“智商……有点高？”苏晚晴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大脑有瞬间的空白。这个词，如此具体又如此抽象，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圈她自己都理不清的涟漪。是欣喜？是忧虑？还是某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压力悄然落下？

李老师看着她有些怔忡的表情，连忙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初步感觉，第一天嘛，还得多观察。苏妈妈您别太有压力，孩子健康快乐最重要！”她脸上又堆起安抚的笑容，“只是觉得有必要跟您沟通一下。”

苏晚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点头：“谢谢李老师，我……知道了。我们会多留意的。”她感觉喉咙有点发干。

告别了李老师，苏晚晴一手牵一个女儿往家走。思安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恐龙怎么打败了机器人的“壮举”。思宁则异常沉默，只是小手更紧地攥着那个装着“精密装置”的文件袋。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晚晴低头看着两个小小的发顶，一个活力四射地晃动着，一个安静得像尊小雕塑。那句“智商可能有点高”如同魔咒，在耳边反复回响，搅得她心绪不宁。她忍不住又瞟了一眼思宁怀里的袋子，那模糊的、复杂的轮廓，此刻在她眼里，仿佛带上了一种神秘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