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院墙外的雨声浅浅，有时如碎玉击盘，有时如倦鸟归枝。林小雨伏在床边，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黏在额角，脑海里却始终回荡着白鹿身上的伤口和那双明亮近乎人性的眼睛。

她翻身坐起，窗子外，榕树枝头挂着几点朦胧的灯火，那是村里人夜晚烧香祈福的微光。小雨听见父亲林大成躺在隔壁的塌床上翻身的细响，又听见阿牛在大门外铁锁处拍着手，悄悄地唤她：“小雨，明个你还要去拦鹿吗？”

她没应声，只把被角拉得更高——心底的好奇和不安纠缠不休。鹿的温暖、血的腥味，还有柳婆婆幽幽的话：“神祇的眷顾可不止是祝福，亦有考验。”

梦境迟迟降临。小雨在半梦半醒间，仿佛看见了一条通向不知名山林的幽径，雨停了，雾开了，一位白袍老人缓步走来。老人佝偻却不显萎靡，面上褶皱如松皮，眸子却深不可测。

“小雨。”那声音温软中带着无尽的回响，仿佛山间回音，仿佛母亲往日低唤。

她忍不住抬头，看见老人身后两只白鹿，蹄上缠着金色雾气，目光澄澈。“你是山神么？”她问，声音浮在梦里，带着微微颤抖。

白袍老人微微一笑，抬指拨开空中的雾丝：“你见过白鹿的善良，也见过人心的恐惧。你的勇气不止拯救一只受伤的生命，更可能守护整个村庄。”

小雨握紧裙角，雨水和泥土的气息萦绕鼻翼：“但是，救它的时候我好怕。怕被村里人看见，怕它不会信我。”

老人一步步走近，长袍在夜风里轻轻摆动，仿佛夜色都让道于他。“善良和勇气总是同在。你的善意已经被看见，山林会因你之举有所回赠。但危机同样悄然而至。”

白鹿步至小雨身前，低头嗅探她指间残留的青草气息。老人温和地说：“小雨，神的恩泽也有代价。你与白鹿的缘分将为村庄带来考问——人心未必全是善良，天命未必全是宽宥。你可愿承受？”

小雨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向往，梦里风起，老人身影渐淡。她下意识抓住白鹿耳边的一只缕发。“我……我愿意。只要能守住这山林，还有村里的人。”

老人微微点头，声音缥缈却坚定：“记住，危险并不全来自山林，也许更来自人心。守护不是躲避，而是面对。”

她正要再问，梦境猛然一变——白鹿奔入雾气，老人背影随风远去。四周白光闪烁如潮，梦境骤然坍塌。

小雨猛地惊醒，屋里静得只剩父亲的鼻息和窗外断断续续的雨。她抬手摸摸额头，惊觉冷汗一层。屋外榕树叶还在盘旋，夜已经沉到骨子里。

无声的忐忑让她起身，踮脚走到窗边。院里余灯已灭，蛙声阵阵。她心里却亮起一团火，难以熄灭。白鹿的哀鸣和老人警告如潮水回卷。

父亲的声音低低地透过门孔：“小雨，还没睡么？夜里冷，小心身子。”

她敛去心头胡思，大步回了床边：“爹，我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林大成拉开门，披着米色旧褂，眉头皱成一条线。“梦见什么了心慌么？”

小雨欲言而止，记起母亲生前常讲的故事——山神总会在雨夜现身，考验人心，守护村庄。

她低声说：“梦见白袍的老人，还有……白鹿。他说山林要考验我们。”

林大成怔了怔，嗓音突然变得沉重：“山里的事，咱别多提。夜里梦见神明，也许是吉兆，也许是警示。你要记得，做事仔细，不要惹山林不快。”

小雨静静点头，却将老人的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危险不只是山里的，还可能来自人心。”

院墙外的雨势终于平缓下来，前院的泥土散发出新鲜气息。星点微光爬上云端，小雨却再也睡不着，只把那团未熄的火收进心底，把今晚的梦缄默成秘密。

清晨时分，小雨神色恍惚地走进厨房，柳婆婆端着一碗热粥已在堂屋檐下等候。她眉间慈爱，眼底却有审视之意。

“小雨，昨夜睡得可好？最近雨水多，魂魄容易受惊。”柳婆婆递上粥，却并未催促。

小雨迟疑接过，抬眸望柳婆婆，忍不住低声问：“婆婆，您说梦见山神，是好事还是坏事呀？”

柳婆婆嘴角微翘，指尖在锅沿慢慢摩挲：“梦见山神，就是什么都要仔细做。神来验人心，有时候也是提醒。你记着，凡有什么不对劲，都先信自己的心——山林最识真假。”

小雨埋下头喝粥，心头疑云难解。她记起老人梦中所说的“考问”，以及父亲提到的“警示”，心里的不安一点点胀大，像窗外蔓延的藤蔓。

阿牛拍着柴门跑进来，脸上仍挂着睡意，气喘吁吁地嚷道：“小雨！昨晚你救的白鹿怎么样了？我路过那片林子，看到地上的血渍还没干呐！”

柳婆婆望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孩子们，山里风大泥滑，别随便去闯。白鹿是神兽，可不是常见的畜生，一点不守规矩，惹祸上身你们担不起。”

阿牛不服气地翘着嘴辫：“我才不信！要真是山神，怎么会受伤被狼追？”

柳婆婆叹口气，微微摇头，声音悠悠：“神虽守护，但人心有恶念，天降劫难，也有考验。小雨，你记得昨日救鹿时的心情么？”

小雨细细点头，思绪回到林间迷雾：“我很怕，但又很想帮它，怕出事也怕它走不动。”

柳婆婆看了她一眼，仿佛看到更深处：“能怕，也能帮，这才是人心的本色。山神要的，正是这一点。”她伸手拍了拍小雨肩头，温热的力道里带着叮咛。

屋外雨线尽去，山脊上初显金光。阿牛忍不住拉着小雨悄声问：“那你梦见啥了？可是见着白鹿变身成神？”

小雨犹豫片刻，终还是把梦说了出来——老人警告和白鹿的依偎，神祇的允诺和考验，语速紧张，一句接一句，连柳婆婆也放下手里的勺子静静聆听。

“那老人说，危险不只在山林，也许在村里……”她最终轻声说完。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阿牛握着柴火棍，脸色收敛，柳婆婆沉思着望进山林深处：“你做好准备了么，小雨？该来的总会来。”

小雨下意识点头，胸口微微起伏。“只要能守护白鹿，也守住爹和大家，我愿意。”

阿牛信誓旦旦地说：“我帮你！有啥事咱俩一起顶着呗。”

柳婆婆注视着两个孩子，神色中似藏着更多的故事，“守护不是蛮劲，要会分辨，是善，是恶，要自己定心。你们记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晨光洒在头顶，院子角落木桶里倒影出青山的轮廓。林小雨心里的火焰渐烧渐旺，一场无形的考验，如同山野里的风，渐次逼近。

她轻轻望向山林深处，那里雾气初升，白鹿的身影在记忆中闪现。昨夜老人梦中的话如石落心池，激起层层回响。

林小雨不知前方等待她的到底是什么，但她已经决定要去面对，不管山神将给予的是祝福，还是考问。

这一刻山村静默无声，晨曦唤醒万物，林小雨捧着余温的粥，凝望山林边界，心底的决意无声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