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水晶吊灯的光芒太过炽烈,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得苏晚眼睛发涩。
空气里漂浮着昂贵香槟的清冽、空运玫瑰的馥郁,还有……某种无声的、黏腻的审视。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来自盛装的宾客,带着恰到好处的艳羡与好奇,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将她牢牢钉在这条铺着猩红地毯的通道上。这条通道的尽头,站着顾司霆。他今天尤其英俊。
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轮廓,平日里冷峻的眉宇间,
此刻竟也融着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近乎温煦的光。他站在那里,
就是整个宴会厅毋庸置疑的焦点,是掌控一切的君王,而她,即将成为站在君王身侧的女人。
苏晚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安。指尖隔着薄如蝉翼的蕾丝手套,
紧紧攥住了手中那个深蓝色天鹅绒小盒子。盒子里,静静地躺着那枚她亲自挑选的婚戒,
铂金指环上镶嵌着一颗璀璨的钻石,纯净得如同凝固的星光。
这是她满怀期待与爱意准备的礼物,是她对未来生活的全部期许。她抬起脚,
昂贵的定制水晶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每一步都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
宾客们模糊的笑脸在视野边缘掠过,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以及那越来越近的、顾司霆清晰的轮廓。还差三步。她几乎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了。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寂静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席卷了整个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嗡嗡的低语、酒杯的轻碰、甚至乐队轻柔的伴奏,
都在同一时刻戛然而止。仿佛有人猛地按下了世界的静音键。苏晚的脚步僵住了。
她顺着顾司霆骤然凝固的目光,困惑地、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宴会厅那两扇紧闭的、厚重描金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门外的光线有些刺眼,勾勒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纤细到近乎脆弱的剪影。逆着光,
苏晚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一头瀑布般柔顺的长发,披散在略显苍白的病号服肩头。
轮椅被一个穿着护工服的人小心翼翼地推着,正缓缓滑入这片璀璨而凝滞的世界。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沉坠下去,
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甚至听到了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涌冲刷的轰鸣。
轮椅在红毯边缘停下。光影偏移,终于清晰地映出了轮椅上女子的面容。清丽,柔弱,
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那双含水的眼眸怯生生地抬起,越过层层叠叠的宾客,
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红毯尽头的新郎——顾司霆。
那眼神里盛满了破碎的星光、无措的依赖,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司……司霆哥?
”林薇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死寂的空气,
清晰地炸响在每一个角落。轰!苏晚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碎片飞溅,一片狼藉。
她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
她像个被钉在原地的木偶,眼睁睁地看着顾司霆脸上的温煦如同遭遇寒潮的薄冰,
寸寸碎裂、剥落,最终只剩下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失魂的震惊和……狂喜?顾司霆动了。
他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穿着圣洁婚纱的苏晚,像一头被无形锁链牵引的困兽,
猛地拨开挡在身前的人,几乎是踉跄着、失控地朝着那个轮椅上的身影冲了过去。
他昂贵的皮鞋踩过猩红的地毯,带起一阵风,刮在苏晚**的手臂上,冰冷刺骨。“薇薇!
”那一声呼喊,嘶哑、破碎,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心疼,
瞬间击溃了苏晚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幻想。世界天旋地转。苏晚僵硬地站在原地,
身上的婚纱仿佛瞬间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
从惊愕、茫然,迅速转变为恍然大悟的怜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以及**裸的、将她钉在耻辱柱上的审视。那些目光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她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她成了整个华丽舞台上,唯一一个多余的小丑。
顾司霆已经半跪在了林薇薇的轮椅前,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声音是苏晚从未听过的、近乎卑微的温柔:“薇薇?真的是你?你……你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
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生怕一用力就会破碎。林薇薇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簌簌滚落,她哽咽着,
是你……你的婚礼……我只是……只是好想你……想看看你……”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
怯生生地、带着巨大的不安和自责,望向苏晚的方向,
“对不起……姐姐……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这一声“姐姐”,带着软弱的剧毒,
精准地刺入苏晚的心脏。顾司霆猛地抬起头,顺着林薇薇的视线,目光终于落在了苏晚身上。
那眼神,在触及她雪白婚纱的瞬间,如同淬了冰的利刃,
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嫌恶、冰冷的审视,以及一种被冒犯的、山雨欲来的暴怒。“打扰?
”顾司霆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在大厅里回荡,“她不配!
”苏晚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咬住下唇,
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手中那个天鹅绒的盒子,冰冷得如同坚冰,
几乎要灼伤她的掌心。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皮肉里,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提醒她这一切并非噩梦。顾司霆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一步步走回苏晚面前。他脸上那种对林薇薇的温柔怜惜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令人胆寒的冷漠和一种审判者的姿态。“苏晚,”他开口,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宣判的意味,“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她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最终定格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那里,垂着一条项链。
项链的坠子是一颗水滴形的、色泽极为纯净深邃的蓝宝石,
在璀璨的灯光下流转着神秘而古老的幽光,周围镶嵌着一圈细密的钻石,如同众星捧月。
这是苏晚母亲临终前郑重交托给她的遗物,是她唯一的念想,是她苏家传承了几代人的象征,
是她此刻仅存的、支撑着她没有倒下的最后一点力量。顾司霆的视线,如同淬了毒的冰锥,
死死钉在那颗幽蓝的宝石上。“你偷了薇薇的东西,”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被侵犯了所有物的狂怒,响彻整个死寂的大厅,“还敢把它戴在脖子上?
你这种卑劣的替身,也配沾染属于薇薇的光?!”“替身”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匕首,
狠狠捅进苏晚的心脏,再残忍地搅动。她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
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屈辱,直直撞进顾司霆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眸深处。
“我没有……”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血的味道,“这是我的!
是我……”“闭嘴!”顾司霆厉声打断,眼神里的嫌恶浓得化不开,
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玷污。他猛地伸出手,动作粗暴得没有一丝犹豫,
一把抓住了苏晚颈间那条承载着她所有温暖记忆的项链!
“嘶啦——”冰冷的铂金细链在巨大的蛮力下瞬间绷紧,勒进苏晚颈后娇嫩的皮肤里,
带来一阵**辣的剧痛。紧接着,是金属链子被生生扯断的、令人牙酸的脆响!“啊!
”苏晚痛呼出声,下意识地抬手去护,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那颗承载着母亲所有爱与嘱托的蓝宝石坠子,连同断裂的链子,
被顾司霆像丢弃肮脏的垃圾一般,狠狠掼在了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哐当——啪嗒——!”清脆刺耳的撞击声、碎裂声在死寂的大厅里炸开,如同丧钟敲响!
蓝宝石在水晶吊灯的光芒下弹跳了几下,最终无力地滚落在一旁,
幽蓝的光泽似乎都黯淡了几分。铂金链子断成了几截,钻石散落开来,
像一颗颗失去生命的小星星,零乱地躺在冰冷的地面,映照着满堂宾客惊愕的脸。
颈后传来湿热的刺痛感,苏晚知道,皮肤被勒破了。但这点皮肉之苦,
远不及心脏被生生撕裂的万分之一。她呆呆地低下头,看着地上那破碎的、属于母亲的遗物,
看着那些散落的钻石,像看着自己同样被摔得粉碎的心。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失去了颜色,
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冰冷碎片。顾司霆却连一眼都吝于施舍给地上的残骸。他嫌恶地甩了甩手,
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他转身,大步走回林薇薇身边,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
只剩下全然的疼惜和失而复得的珍重。“薇薇,”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柔和,
小心翼翼地避开轮椅,“你的东西,哥会替你拿回来。这条赝品,不配存在。”他弯腰,
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林薇薇是一件易碎的琉璃,“哥带你回家。别怕,以后有哥在,
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他的手指温柔地拂过林薇薇额前的碎发。林薇薇依偎在他怀里,
泪眼婆娑,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依赖的笑容,她怯怯地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苏晚,
那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得意。轮椅被推着,
在顾司霆的亲自护送下,缓缓驶离。没有人再看苏晚一眼。宾客们自觉地让开一条通道,
目光复杂地目送着顾司霆和他失而复得的“珍宝”离去,窃窃私语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
开始在大厅的各个角落嗡嗡作响。“天啊……原来那位才是正主……”“啧啧,
我就说顾总怎么会突然娶个名不见经传的……”“替身做到这份上,
也是够惨的……”“偷东西?真是知人知面……”“嘘,小声点……”那些声音,那些目光,
像无数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苏晚**的皮肤上,扎进她千疮百孔的心脏里。
她孤零零地站在红毯的尽头,站在满地象征着她破碎人生的狼藉之中,
雪白的婚纱成了最讽刺的背景板。头顶的水晶灯依旧璀璨夺目,
将她的狼狈和绝望照耀得无处遁形。苏晚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
冰凉的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去捡拾地上散落的钻石碎片,
去触摸那颗沾了灰尘的、黯淡的蓝宝石。钻石的棱角冰冷地刺痛她的指尖,蓝宝石沉甸甸的,
带着地板的凉意。每一片碎钻,都像是从她自己心口挖出来的碎片。
她紧紧攥着那些冰冷的残骸,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尖锐的痛楚从掌心传来,
却奇异地压过了心脏处那足以令人窒息的麻木。世界在旋转,喧嚣在褪色。
那些怜悯的、嘲弄的、鄙夷的目光,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唯有掌心那坚硬冰冷的触感,真实得可怕。苏晚缓缓地、缓缓地直起身。她抬起手,
不是去擦脸上早已冰凉的泪痕,而是用力地、狠狠地抹过自己的眼睛,
抹去最后一丝软弱的水光。再放下手时,那双曾经盛满对顾司霆爱恋与温顺的眸子,
如同被极寒冰封的深潭,只剩下死寂的平静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冰冷。她低下头,
征着过往一切彻底粉碎的残骸——断裂的铂金链、散落的碎钻、那颗幽蓝却布满尘埃的宝石。
然后,她猛地收紧了五指!尖锐的钻石棱角深深刺入柔嫩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温热的液体瞬间濡湿了掌心。但这痛楚,却像一剂强心针,
让她濒临崩溃的神智陡然凝聚、淬炼!她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会任何声音。挺直了脊背,
如同风雪中一根宁折不弯的青竹。染血的掌心紧握着那堆破碎的遗物,拖着沉重的裙摆,
一步一步,踩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踩过自己碎裂的心,
朝着与顾司霆和林薇薇离去的相反方向——那扇通往未知黑暗的侧门,决绝地走去。
雪白的婚纱裙摆拖过冰冷的地面,沾染上尘埃,刮过散落的玫瑰花瓣和无人理会的彩带,
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丧钟最后的余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每一步都沉重地砸在每个人心上,也砸碎了她过往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梦。身后,
是灯火辉煌的殿堂,是窃窃私语的看客,是刚刚开始的、属于别人的“圆满”盛宴。前方,
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是未知的深渊,是带着满身伤痕与破碎的遗物,
独自踏上的一条荆棘遍布、唯有鲜血才能浇灌出花朵的复仇之路。
那扇沉重的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和喧嚣。无边的黑暗瞬间将她吞噬。
---三年后。巴黎。深秋。2.塞纳河畔的夜色被璀璨的灯火点燃,
古老的石桥与现代化的玻璃幕墙在河水中交织出流动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高级香水的后调,
以及一种属于艺术之都特有的、慵懒又紧张的气息。
位于左岸的德鲁奥拍卖中心(HôtelDrouot)灯火通明。今夜,
这里将举行本年度全球最受瞩目的珠宝专场拍卖——“星辰与尘埃的对话”。
顶级藏家、名流巨贾、时尚界风向标们汇聚一堂,衣香鬓影,低声交谈,
空气中涌动着无形的、关于财富与品位的较量。二楼VIP包厢,视野绝佳。
包厢门被侍者无声地推开,一道纤细却极具存在感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致利落的黑色丝绒长礼服,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流畅的线条从肩头一路倾泻至脚踝,只在腰间用一根极细的、同样哑光的黑色皮质腰带收紧,
勾勒出惊人的比例。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
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优美的天鹅颈。颈间没有任何珠宝点缀,唯有左耳垂上,
戴着一枚小小的、造型极为独特的耳钉——那是一枚被巧妙修复的铂金戒指,
戒托上镶嵌着一颗纯净的钻石,但在戒指的某个侧面,
一道清晰的裂痕被用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保留了下来,
裂痕边缘镶嵌着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蓝钻,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冷而神秘的光芒。
修复的裂痕,本身就是一种宣言。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前,
俯瞰着下方人头攒动的主拍卖场。水晶吊灯的光芒落在她线条冷冽的侧脸上,
那双沉静的眼眸如同深潭,映照着下方的浮华喧嚣,却不起一丝波澜。“Su,
时间差不多了。”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说话的是她的经纪人兼合伙人,法国人让·雷诺阿。他递过来一杯清水。苏晚——或者说,
如今在国际珠宝设计界声名鹊起的“SuWan”——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