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更大了。
砸在脸上,生疼。
视线模糊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沪市深夜的街头,昂贵的裙子湿透了,紧紧裹在身上,沉重又冰冷。
高跟鞋崴了一下,脚踝传来一阵刺痛。
**脆脱了鞋,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人行道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瓷片上,
但那痛,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雀儿嘛,谁玩不是玩?”
“下一次,我让她轮流陪你们……”
裴郁生懒散的嗓音和他朋友们猥琐的笑声,像鬼魅一样缠着我,
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搅,我扶着一棵行道树,干呕起来。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三年。
整整一千多个日夜。
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活在他们精心编织的牢笼里,
还感恩戴德,沾沾自喜。
我以为的深情注视,可能只是哥哥裴郁垣在打量货品。
我以为的温柔低语,可能只是弟弟裴郁生在练习台词。
我以为的偶尔暴躁和突如其来的疏离,原来只是换人了,我没接上戏。
“两个人……轮流……”
我喃喃自语,牙齿冻得咯咯作响,却抵不上心底泛起的寒意。
一辆空出租车减慢速度,司机疑惑地看着淋得透湿、赤着脚、状若女鬼的我。
我拉开车门,报了那个我三年未曾回去,却每月准时打钱过去的地址——黎家现在租住的老破小公寓。
司机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我,眼神里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怜悯。
我这副样子,从那种销金窟出来,任谁都会想歪。
若是以前,我大概会羞愧得抬不起头。
但现在,无所谓了。
心都死了,还要脸皮做什么。
车在老旧的居民楼前停下。
我摸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泡得有些失灵,勉强付了车费。
楼道里灯光昏暗,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我踩着冰冷的水泥台阶上楼,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
钥匙还挂在那个昂贵的、裴郁生送的包包里。
我面无表情地把整个包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只从夹层里摸出那把有些锈迹的旧钥匙。
这是黎家原来的钥匙,我偷偷留下的唯一念想。
锁孔转动,发出咔哒的轻响。
门开了。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哥哥黎琛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紧锁,手里还捏着一份文件。
家里静悄悄的,能听到母亲房间里轻微的咳嗽声。
三年不见,这个家显得更挤迫,更破旧,但却有着那座豪华公寓永远没有的温度。
我站在玄关,水滴从身上落下,很快积了一小滩。
黎琛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谁啊……”
当他看清是我,猛地坐起身,脸上闪过震惊和慌乱:
“元元?!你……你怎么回来了?怎么淋成这样?!裴先生他……”
“哥。”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和裴郁生,结束了。”
黎琛愣住了,随即脸色煞白,猛地站起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裴先生他……我去求他!
元元,你别怕,哥去求他!
家里现在刚有点起色,不能……”
“哥!”
我提高声音,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不用求他。我们黎家,不欠他们裴家的了。那五千万,我会还。连本带利。”
黎琛张着嘴,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他眼里的我,永远是三年前那个需要他保护、娇气任性的妹妹,
是那个为了家族牺牲自己、委身他人的可怜金丝雀。
他看着我冰冷的眼神,赤着的双脚,湿透的衣衫,以及那浑身散发出的决绝和死寂,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元元……”他声音哑了,带着哽咽,“对不起……是哥没用……”
我摇摇头,越过他,走向我以前那个小小的房间。
房间还保持着原样,虽然小,但干净。
“我累了,想洗个澡睡一觉。”我没有回头,“从今天起,我回家住。”
走进浴室,打开花洒,热水冲刷下来,我却依然觉得冷,冷到骨头缝里。
我用力搓洗着身体,皮肤被搓得通红,几乎要破皮,却总觉得洗不干净那兄弟二人留下的痕迹。
洗完澡,我换上了旧睡衣,躺在熟悉又陌生的小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
一夜无梦。
或者说,心痛到极致,已经麻木了。
第二天一早,天色阴沉。
我起身,从黎琛那里要了点现金,打了个车,回到了那座困了我三年的“金丝笼”。
高档公寓大堂的物业人员看到我,依旧恭敬地喊着“黎**”,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昨晚我狼狈离开,裴二少爷后来脸色铁青地追出去,已是他们私下交流的谈资。
我面无表情地刷卡上楼。
公寓里还残留着昨夜的酒气和一丝冷清。
奢华,精致,却没有一丝人气。
我的东西很少。
裴郁生给我买过很多衣服、包包、珠宝,塞满了衣帽间。
但我从来都觉得,那些不是我的。
我只有一个很小的行李箱,放在储物间最里面。
我打开它,把几件自己带来的旧衣服放进去,拿走了床头柜上那张和爸妈哥哥的旧合影,
还有一本落了灰的、关于企业管理的书——这是三年前,我放弃考研时,偷偷藏起来的梦想。
梳妆台上那些昂贵的护肤品、化妆品,衣帽间里那些名牌衣物、珠宝首饰,我一件没动。
甚至裴郁生给我的副卡,我也轻轻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最后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任何一件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我拉着那个小小的、寒酸的行李箱,走到门口。
深吸一口气,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个承载了我三年屈辱和虚假幻梦的地方。
关上门,把钥匙从钥匙串上取下,塞进了门外的消防栓缝隙里——他会找到的,但这与我无关了。
电梯下行。
走出大堂,阳光刺破云层,有些晃眼。
我站在街边,拿出那个破旧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过去三年里,唯一一个没有因为我是“裴郁生的金丝雀”而巴结我,反而几次暗示我这样不值的老同学,她在做猎头。
电话接通了。
“喂?黎元?稀客啊!”那边声音有些惊讶。
我握紧手机,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流,声音清晰而坚定:
“晓雯,是我。最近有空吗?我想找份工作。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学到东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到了。
“黎元你……没事吧?你怎么突然想……”
“我很好。”我打断她,迎着阳光,微微眯起眼,“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只是不想再当花瓶了。”
挂掉电话,我拉着行李箱,走向最近的地铁站。
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笼中雀,飞出来了。
哪怕羽翼被剪过,沾满了血污,也要学着,用这残破的翅膀,飞出属于自己的天空。
裴郁生,裴家,你们的游戏,结束了。
我的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