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沉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苏清栀耳边炸响，将她从救治幼弟后的短暂虚脱中彻底震醒。她看着萧景渊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他目光扫过自己手中那套无法辩驳的银针，一颗心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完了。终究还是暴露了。
巨大的恐慌之后，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混杂着对父母家人的深深愧疚。她握着银针的手指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用力过度后的脱力。
就在这时，软榻上传来一声微弱的**。沈氏悠悠转醒，茫然地撑起身子：“楠儿……我的楠儿……”她的目光触及地上依旧昏迷但呼吸已平稳的儿子，又看到女儿散乱的模样和站在房中的靖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王爷！这……这是……”
苏明远也闻声冲了进来，看到房内情形，尤其是靖王那深沉难辨的脸色，再看到女儿手中那套明显非凡的银针，瞬间明白了大半。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恐惧攫住了他：“王爷恕罪！小女……小女她……”
“爹，娘……”苏清栀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虚软的身体，跪直了身子。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惊惶的父母，最终落在萧景渊身上，眼神复杂，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然。她打断了父亲请罪的话，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王爷明鉴，事已至此，清栀……不敢再隐瞒。”
她转向父母，眼中含泪，重重叩首：“爹，娘，女儿不孝！瞒了你们十年！”她不再犹豫，将十年前那场夺命大病，神秘道人玄真子的救治与收徒，十年间秘密习医练武，以及疫区化身“素衣医女”救下靖王的始末，清晰而简练地道出。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苏明远和沈氏的心上，让他们脸色煞白，震惊得无以复加。
“师傅有命，医术可济世，身份需隐藏，以免招致祸端，连累家人。女儿谨遵师命，不敢有违。今日若非楠儿身中剧毒，性命垂危，太医难救，女儿……女儿断不敢显露分毫！”苏清栀的声音哽咽，充满了对弟弟的心疼和对父母的愧疚。
沈氏早已泣不成声，扑过去抱住地上依旧昏迷的苏清楠，又想去拉女儿：“我的儿……我苦命的儿啊……”她看着女儿苍白憔悴的脸，想起她幼年病危的凶险，想起这十年她独自背负的秘密，心如刀绞，哪里还有半分责怪。
苏明远老泪纵横，他踉跄一步，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又看看被妻子抱着的幼子，再看看一旁沉默不语的靖王，一时间百感交集，竟说不出话来。震惊、后怕、心疼、对女儿隐瞒的无奈，以及对眼前这位王爷反应的巨大恐惧，交织在一起。
萧景渊静静地听着苏清栀的坦白，看着她叩首时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眼中对家人的愧疚和担忧。他心中的疑团终于彻底解开。原来如此。十年前的道人，秘传的医术，疫区的“素衣医女”……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地上的苏清楠身上。这孩子呼吸平稳，面色虽白，却已无性命之忧。若非苏清栀当机立断，施展神乎其技的医术，后果不堪设想。她为了救自己的亲弟，不惜暴露隐藏十年的秘密，这份决绝和守护之心……
萧景渊眼中的锐利审视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缓步上前，停在苏清栀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起来吧。”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迫人的威压，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苏清栀身体一僵，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萧景渊的目光掠过她，看向苏明远，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苏大人，令媛身怀绝世医术，却谨守师命，深藏不露，是为孝义。今日为救幼弟，情急显露，更是至情至性。其心可悯，其行可嘉。此事，本王自有主张。”他这话，等于是在苏明远夫妇面前，为苏清栀的行为定了性，也暂时稳住了苏家惶恐不安的心。
苏明远和沈氏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叩谢：“谢王爷明察！谢王爷恩典！”
萧景渊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清栀身上，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灵魂深处：“你救了本王一命，本王尚未报答。今日，你又救了令弟一命。”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郑重，“苏清栀，这份救命之恩，萧景渊，记下了。”
他叫了她的全名。不再是疏离的“苏**”，而是郑重其事地宣告了他的认可和……某种承诺。
苏清栀心头猛地一震，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似乎蕴藏着某种复杂情绪的眼眸，一时间竟忘了反应。他……他这是在表明态度？他不会追究她的隐瞒？甚至……是在感谢？
“王……王爷言重了。”她垂下眼睫，避开了那过于直接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是本分。无论是王爷，还是舍弟，清栀只是做了该做之事。”她依旧保持着疏离和谨慎。
萧景渊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疏离的姿态，眸光微动。他不再多言，转身对苏明远道：“令郎所中之毒非同小可，绝非意外。此事，本王会着人彻查，给苏家一个交代。当务之急，是照顾好令郎，清理府内，以防再生事端。”他意有所指，暗示下毒之事背后必有蹊跷。
苏明远悚然一惊，连忙躬身：“是！下官明白！多谢王爷！”
萧景渊微微颔首，目光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垂首不语的苏清栀，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随即，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衣袍在门口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直到那迫人的威压彻底离开，苏清栀才仿佛脱力般，彻底松懈下来，瘫坐在地上。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一片。
“栀儿！”沈氏哭着扑过来抱住女儿。
苏明远也走过来，扶起女儿，看着她的眼神无比复杂，有震惊，有心疼，有后怕，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苦了你了，孩子……爹娘……竟不知你背负了这么多……”他此刻才真正明白，女儿这十年来独自承受了多少压力。
苏清栀靠在母亲怀里，感受着劫后余生的温暖，听着父亲迟来的理解，看着榻上呼吸平稳的弟弟，一直强撑的坚强终于崩塌，泪水无声地滑落。身份暴露的恐惧依旧存在，但靖王那出乎意料的态度，以及家人此刻的包容，如同黑暗中的微光，让她冰冷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心锁已开，前路却依旧迷雾重重。下毒之人是谁？靖王那句“记下了”又意味着什么？她不知道。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