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天牢，是京城里最冷的地方。
这里的冷，不是天气冷，是那种能把人心里最后一点热乎气都给吸干的、绝望的冷。
慕容景就被关在最深处的那一间。
他身上那件囚服，皱得像块抹布，头发乱得像一蓬枯草。
那张曾让京城无数女子为之倾倒，温润如玉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困兽般，神经质的狰狞。
他输了。
输得，连翻身的本钱都没剩下。
可他不甘心。
只要脖子上那把刀还没落下来，他就还有机会。
他还有最后一张牌。
“吱呀——”
那扇比棺材板还沉的牢门，被打开了。
两个狱卒，押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那女人穿着一身脏污的囚服，身形单薄，失魂落魄，像个被抽走了魂的纸人。
是林雪薇。
慕容景的眼睛，在那一刻，猛地亮了！
他像一头饿疯了的狼，扑到了牢门前，双手死死地抓住冰冷的铁栏杆，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个他自己觉得，最深情，最能让女人心软的笑容。
“雪薇！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林雪薇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她曾仰望着，爱慕着，不惜一切代价，都想抓住的男人。
她的眼神，是空的。
像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救你？”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对！救我！”
慕容景急了，他把声音压得极低，用一种他惯用，蛊惑人心的语气，飞快地说着他早已在脑子里盘算了一千遍的毒计。
“雪薇，你听我说，现在，这世上只有你能救我了！
你把所有事，都认下来。
就说……就说是你嫉妒苏晚晴，是你利欲熏心，才偷了我的令牌，私自建了那个制毒坊！
这一切，都和我没关系！是我不知道的！”
他看着林雪薇那张没有半点血色的脸，怕她不肯，又加重了语气，许下了他最擅长的诺言。
“你放心！你先替我顶了这罪！
等我出去，等我坐上那个位子，我一定，马上就为你翻案！
到时候，我让你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我发誓！”
他还在说，还在用那些他说了无数遍，连自己都不信的谎话，企图骗住这最后一根，能救他命的稻草。
可他没看见。
就在他说出那句“你先替我顶了这罪”的时候，林雪薇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最后的一点光，也彻底地，熄灭了。
她就那么看着他。
看着这个，到了穷途末路，想也不想，就要把她推出去，当替死鬼的男人。
她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医圣寿宴上，苏晚晴当众揭穿她时，看着她的那个眼神。
那是一种，她当时完全看不懂的，复杂的怜悯。
现在，她懂了。
原来，苏晚晴早就看透了。
看透了这个男人的自私凉薄，也看透了她林雪薇的可悲可笑。
她付出了自己的名声，付出了自己的清白，甚至，不惜燃烧自己的性命，为他铺出一条金光大道。
到头来，在他心里，自己算什么呢？
连一枚，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都算不上。
只是一个，用完了，就可以随手扔掉的，顶罪的工具。
十年啊。
她用十年的痴心，给自己，做了一场天大的梦。
“呵呵……”
林雪薇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这阴冷潮湿的地牢里，来回地飘荡，说不出的凄厉，说不出的悲凉。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看着慕容景，一字一句地，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问道：
“殿下，你可曾……有过那么一瞬间？”
“哪怕，只有一瞬间。”
“是真心待我的？”
慕容景被她问得一愣，随即，那点伪装出来的深情，就全变成了不耐烦。
他皱着眉，呵斥道：“现在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吗！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
“我明白了。”
林雪薇打断了他。
她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心里那最后的一丝，对过往的留恋，也随着他这句不耐烦的呵斥，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她转过身，对着身后的那两个狱卒，平静地，说道：
“带我去见顾大人吧。”
“我有话，要说。”
……
大理寺，审讯堂。
顾凛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
林雪薇坐在堂下，神情平静得，有些诡异。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一个马上要远行的旅人，在说一段，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第一次见殿下，是在五年前的太医院。
那时候，我只是个谁也瞧不上的小药童，而师姐……苏晚晴，已经是整个京城，都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女了。”
“殿下找到了我。
他告诉我，我长得很像师姐，只要我肯听话，肯学，他就能让我，得到师姐拥有的一切，甚至，更多。”
“他教我，模仿师姐走路的样子，模仿她的笔迹，模仿她制药时，那些不为人知的小习惯。
他让我去偷师姐的医书手札，把里面的方子，都背下来，当成我自己的。
他说，苏晚晴那个人，性子太软，心也太善，不配拥有那一身惊世的医术，更不配，站在他的身边。”
顾凛静静地听着，那只握着狼毫笔的手，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捏得泛白。
林雪薇像是没看见，还在说，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种报复般，病态的**。
“他还说，师姐的体质，是万中无一的药皿。
用来试药，远比救人，要有价值得多。”
“他早就计划好了。
等他登上大位，就会把师姐，永远地囚禁起来，让她，为他试尽天下奇毒，成为他，掌控别人生死的，最秘密，也最锋利的武器……”
她将慕容景这数年来，所有见不得光的阴谋，所有阴狠歹毒的算计，所有对苏晚晴的欺骗和利用，都一桩桩，一件件，像是倒豆子一样，和盘托出。
那里面的一桩桩，一件件，听得旁边记录的两个书吏，都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这是一个皇子能做出来的事吗？
这分明，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终于，林雪薇说完了。
她抬起头，看着主位上那个，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像是解脱了的、凄然的笑容。
“顾大人，我只有一个请求。”
“我愿，以我这条不值钱的命，换他，永世不得翻身。”
她看着他，那双早已死去的眼睛里，燃起了最后一点，同归于尽的火光。
“我要他，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就像……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