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车里的气氛，也说不上多好。
黄丹阳很想和林在鹤说说话，但她每次说的话，都被林在鹤以简短的“嗯”作答。黄丹阳看着林在鹤淡漠的脸色，心里痛得不行，两人是亲母子，但才第一次见面，她有点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林知鱼更加不敢说话，上车后就缩在座椅里。她总觉得自己抢走林在鹤的妈妈，又很自私地不敢回马杏仙家。她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让黄丹阳和林在鹤自在说话。
冷了一瞬后，黄丹阳打起精神，温柔地对林在鹤道：“鹤儿，饿不饿，我们要不先去吃点东西？”
林在鹤正看着窗外发呆，这车很宽敞，冷气吹得很舒服，空气里有淡淡的香味，这是他从没坐过的好车。
听到黄丹阳说话，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这声“鹤儿”是在叫他。他才记起，他如今不叫刘耀星，而是叫林在鹤。
他顿了顿，没有转头看黄丹阳，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就算只得了他一个字，黄丹阳心中也高兴。她看向缩在角落里不说话的林知鱼：“妹妹，累不累？”
“不累，妈妈。”林知鱼很累，赶了半天的路，又在公安局受到了惊吓。但她很懂事，看出黄丹阳这时候情绪是好了一点的，她不能扫兴。
见她这样乖巧，黄丹阳看看她，又看看林在鹤，又开心了一些。亲生儿子找到了，养女还在身边，儿女双全，终于不用整日忧心了。
黄丹阳叫司机把车开到了燕然市最大的商场，三人先去吃了点东西，之后她就拉着林在鹤和林知鱼去购物。
主要是给林在鹤挑衣服。
林在鹤全程像个提线木偶般，笔直站着如同衣架子，由着黄丹阳把一件件衣服往他身上比划。
他起先试了一件，后来就不愿意一件件试。黄丹阳也不在意，和林知鱼小声地讨论，为他挑了一大堆衣服。
除了衣服，还有背包和鞋子，甚至还有**。
林知鱼为林在鹤挑的衣服，她自己不敢拿去林在鹤身上比划，就给黄丹阳，叫她去比划。
从见面到现在，林在鹤一句话都没有和林知鱼讲过。
林知鱼心中难受，但也不敢说什么，更不敢表现出来。林在鹤讨厌她，是应该的。
买到最后，三人都拿不了，又去买了一个很大的行李箱装上，才回了酒店。
他们今晚要在燕然市住一晚，方才林则仁打电话来说，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黄丹阳不喜欢燕然市，很想早些回嘉南去，但此时也没办法，只得先带林在鹤和林知鱼去酒店。
她开了两间房，一间标准间给随行的律师，另一间则是套房。她原本想着自己和林知鱼一间，林则仁和林在鹤一间，后来又改了主意。
还是套房更好。套房里有两间房，客厅公用，一家人住着，正好和林在鹤多培养培养感情。
其实黄丹阳看出来了，林在鹤对他们非常冷漠，虽然是他主动去公安局，请警察找亲生父母。但到了真正相认的时候，林在鹤似乎并没有找到亲生父母的激动，更不用说亲热。
套房在酒店的高层，电梯一路向上，城市的灯光变得越来越小。脚下是柔软的地毯，林在鹤意识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比他想象中更有钱。当然，他从记事起，就在很小的地方打转，燕然市是他目前为止，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他自然不知道，有钱人的生活，是怎样的。
但他看得出来，这应该是燕然市最好的酒店。林在鹤不知道什么酒店星级，只知道这酒店比周围的大楼都高，从外面看就已是金碧辉煌，他们才到门口，就有酒店的工作人员上前迎接。
华灯初上，酒店里更是亮堂无比。温度舒适，香气怡人，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精致到发丝，不论男男女女，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他看了一眼黄丹阳和林知鱼，她们和这里很相衬，更显得他格格不入。
其实林在鹤身上的穿着已经换了一套，方才在商场时，黄丹阳就温柔又强硬地要他换上刚买的衣裤，把他那套发黄的短袖和灰扑扑的裤子都扔了。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和她们不一样。在黄丹阳和前台工作人员开房时，林在鹤认真想了想，他到底哪里和她们不一样。
过了一会儿，还真叫他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
穷酸。这个词，放在现在的他身上，就合适。
他像是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穿着不适合自己的好衣服，站在比他的脸还干净的的殿堂里，接受别人偶尔的注视。
或许他们只是不小心瞥到他一眼，没有别的意思，但他因为自己心理作祟，就是觉得人家在看他。
想到这里，林在鹤忽然笑了一下，主动对黄丹阳说了第一句话：“妈，我好像个乡巴佬啊！”
听到他这句话时，黄丹阳正从酒店工作人员手中接回身份证。她愣了一下，抖着手把身份证放进包里，而后伸手抱住了林在鹤，声音哽咽颤抖：“对不起，鹤儿，对不起，是妈妈没有看好你，对不起，我的宝贝。”
林在鹤站着没动，很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啊。”
酒店的工作人员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什么。林知鱼也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林在鹤这句话，像是直接往她心上插了一把刀。
黄丹阳不停地向林在鹤道歉，而实际上，真正该道歉的是马杏仙，还有享受了林在鹤的一切的林知鱼。
林知鱼难受得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忍不住也低头哭起来，小声地和林在鹤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不是马杏仙，林在鹤根本不会出现在燕然市。他的人生，本该和这大堂的水晶灯一样金碧辉煌，而不是在这里，说自己像个乡巴佬。
黄丹阳哭了一会儿，拉着林在鹤和林知鱼回房间。
这酒店的豪华套房比林在鹤原本的家都大，有房间，有客厅，各种家电和设施一应俱全。站在窗前，可以看到大半个燕然市。
城市的灯火在脚下连成一片，夜色中，燕支山的轮廓横在城市边缘，像是巨大的黑影。
到了房间后，黄丹阳就拉着林知鱼的手，擦她的眼泪：“妹妹，你哭什么呀？”
“我……”林知鱼看了一眼林在鹤，眼泪又情不自禁往下流，“我觉得很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妈妈，她为什么会那么坏啊？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哥哥。”
绷了一天的弦终于断了，林知鱼忍不住大哭起来，她抱住黄丹阳，不停地向她和林在鹤道歉，不停地说对不起。
可是除了对不起，她再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也很坏，到现在了，还想着留在黄丹阳身边。
可是除了黄丹阳，这时候，又有谁爱她？她还能去哪里呢？
马杏仙恨不得她去死，刘汝南看她的眼神更不是父亲看女儿的眼神。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要跟着他们，就已经要害怕得发抖了。
黄丹阳知道林知鱼一向是有些胆小的，但没想到她会害怕成这样。她立刻回抱住林知鱼，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哄她：“妹妹，你怎么会这么想？那个女人做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别怕，你是妈妈的女儿，一辈子都是。”
林知鱼情绪崩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林在鹤一直安静地倚靠在一旁。他眼神淡漠，看向窗外的燕然市，似乎对她们的激动和痛哭完全不在意。
就像今日在公安局，黄丹阳最激动时，抱着他哭得几乎撕心裂肺。她的哭声，让一旁的女民警都忍不住动容，但当事人林在鹤却冷漠得面无表情，好像黄丹阳抱住的不是他。
黄丹阳哄好了林知鱼后，看了看在一旁发呆的林在鹤。
她担心林在鹤真的恨上林知鱼，开始做和事佬：“哥哥，过来呀，过来和妹妹说说话，好吗？你们是同龄人，应该很有话聊的。”
对着林在鹤的时候，黄丹阳的语气不自觉地就会带着点小心翼翼。
好在林在鹤听了她的话后，真的走到了她身边。
只要林在鹤愿意走过来，就算他脸色再冷漠，黄丹阳都觉得高兴。她希望林在鹤和林知鱼能够相处融洽，兄妹两个以后也有个伴。
“妹妹，抱抱哥哥？”黄丹阳看向林知鱼，笑着鼓励她。
林知鱼自然不会拒绝，虽然林在鹤看起来很冷酷，但她愿意做任何事。林知鱼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泪，上前一步，踮起脚尖，柔顺地伸手抱住林在鹤的脖子，下巴轻轻碰到林在鹤的肩头：“哥哥，对不起。我以后会对你好的，很好很好。”
她说完，林在鹤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过了几秒之后，伸手把林知鱼扯开了，径直走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林知鱼被他扯开之后，在原地不知所措了几秒，然后咬了咬下唇，鼻子发酸，又开始想哭。
黄丹阳就拉着她往客厅走：“没事的，没事的，以后熟悉了就好了。”
林知鱼看向林在鹤，他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不好了。她心中惶恐，以后，真的会好吗？
林知鱼觉得自己该去房间里，把客厅留给黄丹阳和林在鹤，他们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她打开之前在商场带回来的那个行李箱，拿上自己的衣服，乖巧地和对黄丹阳道：“妈妈，我先去洗澡。”
“好，去吧。”黄丹阳点点头，她其实也察觉到，林在鹤对林知鱼，有些抗拒。正好，她也有些话，想和林在鹤说。
林知鱼又看向林在鹤，知道他不会理她，但还是和他打了招呼：“哥哥，我先去房间了。”
一秒、二秒、三秒，林在鹤果然毫无反应。林知鱼抱着衣服，背起自己随身的小背包，失望地进了房间。
见林知鱼关上了房门，黄丹阳才转头看向林在鹤。她把林在鹤的双手握在自己手中，看着他，目光难掩悲伤：“鹤儿，把从前的都忘了，今后，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好吗？”
林在鹤抽出一只手，撩起了衣服下摆，转过身，露出半个背。在黄丹阳心痛的目光中，他淡淡地说：“可以啊，这些疤什么时候消失了，我就什么时候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