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下学期开学第一天，胡烨站在教室门口，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座位——任雅欣的座位。开学典礼已经结束半小时了，她仍然没有出现。这极不寻常，任雅欣从不会迟到，更别说缺席。

"听说任雅欣请假了。"班长陈璐经过时说道，"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

胡烨的心猛地一沉。他掏出手机，犹豫着是否该发条信息问问情况。但转念一想，如果真是家里有事，贸然打扰可能不太合适。他决定等到中午再说。

第三节课间，胡烨的手机突然震动。是任雅欣发来的短信："能帮我整理一下今天的笔记吗？我可能要请假几天。"

胡烨立刻回复："没问题。家里出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消息显示已读，但整整一节课过去，任雅欣都没有回复。直到放学**响起，胡烨的手机才再次震动："我爸住院了，心脏病。现在稳定了，但需要人照顾。"

胡烨的心揪了起来。他知道任雅欣和父亲感情很深，每次提到父亲，她的眼中都会流露出崇拜和敬爱。他迅速回复："在哪家医院？我去看看叔叔。"

这次任雅欣回得很快："不用了，医院太远，而且你现在高三..."

"告诉我地址。"胡烨坚持道。

长久的"对方正在输入"后，任雅欣终于发来了医院名称和病房号。

第二天是周六，胡烨一大早就去了市立医院。他在花店挑了一束康乃馨，又在水果店买了个果篮，然后按照指示牌找到了心血管内科病房。

走廊尽头的长椅上，任雅欣蜷缩着睡着了，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短发凌乱地贴在脸颊边。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灰色卫衣，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膝盖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习题册。

胡烨轻手轻脚地走近，在她面前蹲下。任雅欣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皱着，嘴唇干裂，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光彩照人的优等生。胡烨的心一阵刺痛，他多想伸手抚平她眉间的皱纹，却又怕惊扰她难得的睡眠。

"胡烨？"任雅欣突然睁开了眼睛，声音沙哑。

"吵醒你了？"胡烨轻声说，"我带了点水果和花..."

任雅欣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谢谢，但我爸现在还不能吃水果，医生说要控制血糖。"她看了看那束康乃馨，"花很漂亮，他醒来会喜欢的。"

"叔叔情况怎么样？"

"昨晚做了支架手术，医生说很成功。"任雅欣的声音平静，但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只是...他工作太拼了，医生说必须彻底休息一段时间。"

胡烨在她身边坐下："那你妈妈呢？"

"回家拿换洗衣物去了。"任雅欣看了看手表，"应该快回来了。"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走廊上医护人员来来往往，病房里偶尔传出病人的**声。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医院特有的沉闷空气，让人透不过气来。

"你应该回去复习。"任雅欣突然说，"下周不是有模拟考吗？"

胡烨摇摇头："我陪你等阿姨来。对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昨天的笔记，重点我都标红了。"

任雅欣接过文件夹，眼眶突然红了："谢谢...我真的..."

她的话没说完，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中年妇女拎着大包小包走来，面容憔悴但依然能看出与任雅欣相似的轮廓。

"妈，这是我同学胡烨。"任雅欣站起来介绍道。

"阿姨好。"胡烨礼貌地问候，"我来看看叔叔，顺便给任雅欣送笔记。"

任妈妈勉强笑了笑："谢谢你，小烨。雅欣，你带同学进去看看爸爸吧，我去找医生问问情况。"

任雅欣领着胡烨进了病房。病床上的中年男子比胡烨想象中要苍老许多，两鬓斑白，脸色灰暗，正闭目休息。各种仪器连接在他身上，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爸，"任雅欣轻声唤道，"我同学来看你了。"

任父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胡烨身上。尽管病容憔悴，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叔叔好，"胡烨微微鞠躬，"祝您早日康复。"

任父虚弱地点点头，声音很轻："谢谢...你是雅欣常提起的那个...物理竞赛得奖的同学？"

胡烨惊讶地看了任雅欣一眼，她的耳根微微发红："爸，你休息吧，别说太多话。"

他们在病房待了十分钟就出来了。任妈妈回来后，坚持让任雅欣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我送你回去吧。"胡烨提议。

任雅欣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

走出医院大门，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两人身上。任雅欣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全部呼出体外。

"你爸人很好。"胡烨打破沉默。

任雅欣的嘴角微微上扬："嗯，就是太固执。医生早就警告过他要注意心脏，可他总说公司离不开他。"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其实...公司去年就开始裁员了，我爸是技术骨干才留到现在。他拼命工作就是怕被裁..."

胡烨第一次听任雅欣谈起家里的困境。在他印象中，任雅欣家条件不错，住的是高档小区，穿的都是名牌。但现在想来，那些可能都是父母省吃俭用为她创造的假象。

"会好起来的。"胡烨轻声说，不知该如何安慰。

任雅欣突然停下脚步，转向胡烨："你知道吗，我爸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我作业写完了没有。"她的声音颤抖，"他都躺在病床上了，还在担心我的学习..."

胡烨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样子，胸口一阵发紧。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想哭就哭吧，这里没人。"

任雅欣摇摇头，抽回手擦了擦眼睛："我不能哭。妈妈已经很累了，我得坚强。"她深吸一口气，"走吧，公交站就在前面。"

接下来的两周，胡烨每天放学后都会绕远路去医院，陪任雅欣待一会儿，有时带些点心，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她旁边一起复习。任父的病情逐渐稳定，但医生建议再观察一周。

任雅欣明显瘦了一圈，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但她坚持每天完成所有作业，甚至比以往更加用功。

"你不必每天都来的。"一个周四的傍晚，任雅欣在医院走廊对胡烨说，"我爸下周就能出院了。"

胡烨合上物理课本："我喜欢来这里复习，比图书馆安静。"

任雅欣看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谎言，但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胡烨的心跳加速。这个问题她以前问过，而他的回答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但此刻，看着任雅欣疲惫却依然清澈的眼睛，他想要说出真相。

"因为我..."

"雅欣！"任妈妈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爸爸想跟你说几句话！"

任雅欣迅速站起来："来了！"她对胡烨歉意地笑了笑，"等我一下。"

胡烨点点头，看着她走进病房。那句未说完的告白悬在空气中，渐渐消散。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想。任雅欣已经承受了太多压力，他不该再给她增添负担。

四月初，任父终于出院了。医生开了一堆药，再三叮嘱要避免劳累和压力。回到学校后，任雅欣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胡烨经常看到她课间也埋头做题，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别太拼了，"一天午休时，胡烨忍不住劝道，"身体会垮的。"

任雅欣头也不抬："我必须考上好大学，拿到奖学金。我爸的医药费...家里现在..."她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胡烨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把自己的笔记推到她面前："重点我都标出来了，可能会省你一些时间。"

四月中旬的一天，胡烨感冒了。起初只是喉咙痛，他没在意，结果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他勉强撑到中午，被班主任勒令回家休息。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胡烨被门**惊醒。他拖着沉重的身体打开门，惊讶地看到任雅欣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和一叠纸。

"听说你发烧了？"任雅欣皱眉看着胡烨通红的脸，"你看起来糟透了。"

胡烨侧身让她进门："小感冒而已...你怎么来了？"

"给你带了些粥和我整理的笔记。"任雅欣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我妈熬的，对感冒有好处。"

胡烨揭开保温桶盖子，一股清香扑面而来——皮蛋瘦肉粥，上面撒着细细的葱花。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胃里空得发疼。

"谢谢..."胡烨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温度刚好，咸淡适中，温暖从胃部扩散到全身。

任雅欣坐在对面，从书包里拿出那叠纸："这是今天各科的笔记和作业，重点我都标注了。还有，"她掏出一个塑料袋，"退烧药和感冒冲剂，药店的人说这个最有效。"

胡烨放下勺子，直视任雅欣的眼睛："你没必要做这些的。"

"我当然有必要。"任雅欣的声音突然坚定起来，"这两个月，是你每天陪我去医院，是你帮我整理笔记，是你..."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你从不要求什么，只是一直在那里...支持我。"

胡烨的心跳加速，但他不确定这是发烧还是因为任雅欣的话。他低头继续喝粥，掩饰自己发烫的脸："朋友之间不就应该这样吗？"

"胡烨，"任雅欣深吸一口气，"我一直在想...你那天在医院想说什么？就是我妈打断你的那句话。"

胡烨的手抖了一下，勺子碰到保温桶内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没想到任雅欣还记得那个未完成的告白。

"我..."他抬起头，对上任雅欣期待的目光，突然改变了主意，"我想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任雅欣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松了口气："谢谢。这...这对我很重要。"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任雅欣起身告辞："你好好休息，明天要是还发烧就别来学校了，我会帮你请假。"

胡烨送她到门口："任雅欣，"他叫住她，"高考前...我们一起加油。其他的事，等考完再说，好吗？"

任雅欣转过身，嘴角微微上扬："好，约定好了。"

五月的模拟考，胡烨和任雅欣都考得不错，保持在年级前十。但胡烨注意到任雅欣的笑容越来越少，经常盯着窗外发呆，有时叫她好几声才有反应。

"你最近睡得怎么样？"一天放学路上，胡烨忍不住问道。

任雅欣摇摇头："不太好...总是做噩梦，梦见高考迟到，或者试卷上一片空白..."她攥紧了书包带，"我爸的医药费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如果我考不上好大学..."

"停，"胡烨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看着我。你是任雅欣，从小学到现在，你从来没有被任何考试难倒过。这次也一样。"

任雅欣的眼中泛起泪光："但万一..."

"没有万一。"胡烨坚定地说，"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考砸了，天也不会塌下来。人生有很多条路，不是只有一条。"

任雅欣怔怔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记得初中时谁整天念叨'考不上好高中人生就完了'？"

胡烨也笑了："人总会成长的嘛。说真的，你已经很棒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任雅欣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我会试着调整。对了，"她转换话题，"你志愿填好了吗？"

"嗯，第一志愿清华自动化，第二志愿交大计算机。你呢？"

"北大光华，第二志愿南大经济。"任雅欣回答，"如果...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他们走到分岔路口，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胡烨突然说："考完那天，我有话想对你说。"

任雅欣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我也有话想告诉你。"

六月初，高考终于来临。胡烨和任雅欣被分到同一个考点，不同考场。每天早上，他们约在校门口见面，互相检查准考证和文具；每场考试结束，又在约定的树下汇合，不谈考题，只是简单地问一句"还好吗？"。

最后一科考完，胡烨走出考场，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校园里已经沸腾了，有人欢呼，有人哭泣，有人把复习资料抛向空中。他在人群中寻找任雅欣的身影，最终在约定的树下找到了她。

任雅欣背靠着树干，仰头看着天空，表情平静中带着一丝释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

"结束了。"胡烨走到她身边，轻声说。

任雅欣转向他，微微一笑："是啊，结束了。"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胡烨鼓起勇气问道。

任雅欣点点头，眼中闪烁着胡烨读不懂的情绪："记得。但不是这里...班里有毕业聚会，结束后，我们单独谈谈，好吗？"

"好。"胡烨答应道，心跳如雷。三年了，从初中到高中，从懵懂少年到即将步入大学，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他勇敢地走到了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