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沉重、锈迹斑斑的铁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声音，像是一头被囚禁了十年的巨兽，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叶枫...回来了。

十年前，我十八岁，是江城一中当之无愧的学神，是叶家最有望考上燕京大学的骄傲。

十年后，我二十八岁，履历上只有一行字：故意伤害罪，有期徒刑十年。

我深吸了一口监狱外“自由”的空气，却觉得它比牢房里混杂着汗臭和霉味的空气还要令人作呕。

因为这空气里，弥漫着虚伪和背叛的味道。

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缓缓停在我面前，车牌号是江A88888，我家的车。车门打开，走下来的是我的二姐，叶婉柔。

她穿着一身香奈儿最新款的白色套裙，妆容精致，曾经对我充满宠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上车吧，爸妈在家给你准备了接风宴。”她的声音很冷，像是在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下属下达指令。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十年了，她变得更漂亮，也更陌生了。

我记得小时候，她会背着我满院子跑，会把她最喜欢的糖偷偷塞给我。

可如今，我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十年的光阴。

“怎么？在里面待傻了，连车都不会上了？”她不耐烦地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我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真皮座椅散发着金钱的气息，但我只觉得冰冷刺骨。

车子平稳地驶向叶家别墅。

一路上，叶婉柔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只是自顾自地刷着手机，偶尔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在跟什么人愉快地聊天。

我知道，她聊天的对象，很可能就是我们家那个“真正”的儿子——叶玄。

那个让我顶罪十年，如今却在叶家呼风唤雨的养子。

车子驶入熟悉的别墅区，最终停在一栋灯火辉煌的欧式建筑前。

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家，但此刻在我眼中，它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坟墓，埋葬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

管家张伯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惋惜，但更多的是疏远。

他躬身接过叶婉柔的外套，对我只是微微点头，便引着我们往里走。

客厅里，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光芒洒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却照不亮他们内心的阴暗。

我的父亲，叶正国，叶氏集团的董事长，正襟危坐于主位。

他鬓角已有些许斑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他看着我，眉头紧锁，仿佛我不是他十年未见的儿子，而是一件让他丢脸的污点。

我的母亲，柳玉茹，穿着一身雍容的旗袍，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愁。

她看到我，眼圈微微一红，却也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上前来拥抱我。

我的大姐，叶倾城，嫁入豪门林家后，气质愈发高贵冷艳。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仿佛多看我一秒都会玷污她的眼睛。

而他们所有人环绕的中心，那个穿着一身高定西装，满脸春风得意的男人，就是叶玄。

他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小枫！你终于回来了！这十年，可想死我了！”

他张开双臂，似乎想给我一个拥抱。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平静地像一潭死水，倒映出他滑稽而丑陋的表演。

十年牢狱，磨平了我所有的棱角，也教会了我如何将滔天的恨意深埋心底。

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夜里，我跟“疯子王”学格斗，跟“千面狐”学伪装，跟“鬼算子”学谋略，跟一个因金融诈骗入狱的华尔街巨鳄学资本运作。

我只有一个目的——出狱之后，让这群所谓的家人，品尝我曾经历过的万分之一的绝望！

叶玄的手臂尴尬地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

“咳！”叶正国重重地咳了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回来就好。坐下吃饭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让它过去？”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板，“爸，你说的真轻巧。我十年的青春，说过去就过去了？”

叶正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叶枫！注意你的态度！家里为了你，这十年花了多少钱打点关系，让你在里面少受点苦，你以为我们容易吗？”

“是吗？”我笑了，笑得肩膀微微耸动，“花了钱？是花钱让他们别打死我，还是花钱让他们多‘照顾’我？”

我缓缓撸起袖子，手臂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疤痕狰狞可怖，最长的一道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臂弯，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这是入狱第一个月，因为‘不听话’留下的。这是第三年，因为‘顶撞’狱警留下的。还有这个……”我指着脖颈处一处淡不可见的疤痕，“差点就没命了呢。”

柳玉茹的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叶婉柔冷哼一声：

“谁让你自己不学好，在里面惹是生非？你要是安分点，会受这些苦吗？”

“安分？”我看向她，眼神里的寒意让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二姐，你忘了我为什么进去的吗？”

“够了！”叶正国一拍桌子，怒喝道，“今天是你回来的日子，不要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吃饭！”

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但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场虚伪的盛宴。

我没有再说话，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十年了，我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

监狱里的伙食，能填饱肚子就是恩赐。我吃得很快，但姿态并不粗鲁，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沉稳。

我需要补充体力，因为复仇，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

我的吃相，落在他们眼里，却成了“没教养”的证明。

叶倾城皱着眉，对身边的丈夫林伟低语：

“看他那饿死鬼投胎的样子，真丢人。”

林伟是我大姐夫，林氏集团的继承人，他轻蔑地瞥了我一眼，附和道：

“倾城，别看了，影响食欲。毕竟是坐过牢的人，能指望他有什么素质。”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餐厅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叶玄假惺惺地给我夹了一块鲍鱼，语重心长地说：

“小枫，慢点吃，没人和你抢。以后回家了，天天都能吃上这些。说起来，这十年真是委屈你了。当初要不是我喝多了，也不会……”

他话没说完，就被柳玉茹打断了。

“玄儿，别说了。都过去了。”她慈爱地看着叶玄，眼神里的温柔，是我从未享受过的，“小枫能为家里分忧，为哥哥顶罪，这是他的福分。”

福分？

好一个福分！

我咀嚼着口中的饭菜，味同嚼蜡。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叶玄开着我的跑车，载着一个女明星，醉驾狂飙。在一个路口，他撞死了一个正在过马路的女大学生。

我接到电话赶到现场时，看到的是吓得屁滚尿流的叶玄，和躺在血泊中，身体已经渐渐冰冷的女孩。

然后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两个姐姐，他们围着我，用我无法抗拒的“亲情”绑架了我。

“小枫，玄儿是你哥，他不能有事，叶家的未来还需要他！”

“小枫，你还小，就算进去了，几年就出来了。你哥不一样，他的人生不能有污点！”

“弟弟，算姐姐求你了，你就帮帮你哥吧！以后我们都会补偿你的！”

……

一句句冰冷的话语，将我推进了深渊。

我看着他们是如何娴熟地处理现场，如何买通目击者，如何让我穿上叶玄的衣服，按下那个血淋淋的手印。

在警局，我按照他们教的说辞，揽下了所有罪名。

我以为，我的牺牲，能换来他们的愧疚和疼惜。

可我错了。

入狱第一年，他们还假惺惺地来看过我几次。

第二年，便渐渐稀疏。

第三年，除了每月卡上那点可怜的生活费，再无音讯。

而叶玄，这个真正的凶手，却顶着“叶家大少”的光环，留学归来，进入叶氏集团，平步青云，成了江城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

多么讽刺！

我吃下了最后一口饭，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

然后，我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吃饱了？”叶正国冷冷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仿佛我已经完成了任务，可以滚了。

“嗯，吃饱了。”我点点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将他们虚伪、冷漠、轻蔑的嘴脸一一刻在心里，“谢谢你们的‘接风宴’。这顿饭，我记下了。”

叶玄笑道：“小枫，一家人客气什么。以后有什么打算？爸的意思是，先给你一笔钱，让你出去旅旅游，散散心。公司的事，你也不懂，就别掺和了。”

这是要用钱打发我，让我滚得远远的，不要妨碍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

“打算？”我笑了，那笑容，在水晶灯下显得格外森冷，“我的打算，就是送你们一份大礼。”

话音未落，我猛地抬起脚，狠狠地踹在红木餐桌的桌腿上！

“哐当——哗啦啦——”

一声巨响！

整张桌子，连同上面价值不菲的餐具和精心烹制的菜肴，被我一脚踹翻在地！滚烫的汤汁、油腻的菜肴、破碎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叶倾城和叶婉柔发出了刺耳的尖叫，慌忙躲闪，名贵的衣裙上沾满了污渍，狼狈不堪。

柳玉茹吓得脸色惨白，指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叶正国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吼道：

“叶枫！你疯了！你这个逆子！”

我无视他的怒火，一步步走到脸色铁青的叶玄面前。

“十年牢饭，我吃够了。”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从今天起，轮到你们，品尝地狱的滋味了。”

我看着他惊恐的眼神，缓缓抬起手，不是打他，而是轻轻地，帮他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带。

“还有，”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从今天起，我不再姓叶。这个姓氏，我觉得脏。”

说完，我转身，在一家人惊怒交加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座囚禁了我前半生的华丽牢笼。

门外，夜凉如水。

我的复仇，从掀翻这张餐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