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伴了沈清晏十年。从他还是个落魄书生,到如今金榜题名,名满京华。我满心欢喜,
静待他的十里红妆。可等来的,却是他迎娶昭华郡主的旨意。他说,“拂雪,
守好你的本分”。轻飘飘的一句告诫,将我的幻想碾得粉碎。我想,这十年的梦,该醒了。
01沈清宴告知我他即将定亲的消息时,我正跪在浴桶边,伺候他沐浴。他的下一句话,
并非是要将我赶出府去,也并非是许我一个姨娘的名分。而是,“明日你去金玉阁,
为郡主挑件礼物。”水汽氤氲,他身上檀香气息混着湿热的水汽,将我整个人包裹。
我端着水瓢的手,控制不住地一颤。温热的水溅了几滴在他的肩背,沈清宴缓缓睁开眼。
他没有回头,只是透过蒸腾的雾气,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拂雪,守好你的本分。
”轻飘飘的一句告诫,将我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碾得粉碎。
我是他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丫鬟,那年我才七岁。彼时的沈清晏,虽出身书香门第,
但家道早已中落,不过是个穷困潦倒的清贫书生。我瑟缩在他怀里,
他用自己单薄的旧袍子裹住我,他说:“别怕,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
”从那天起,他就是我的信仰。我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为他洗衣做饭,陪他寒窗苦读。终于,
他金榜题名,高中探花。十年相伴,我以为我是不同的。原来,
我也只是一个需要守好本分的、可有可无的丫鬟。甚至连一句解释,都不配得到。
02第二日,我还是去了金玉阁。我给郡主挑选的礼物是一支凤头钗,那是我及笄时,
沈清宴曾许诺要送我的样式。此刻,它戴在郡主的发间,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衬得她愈发娇艳无双。定亲宴上,沈清晏全程都护在昭华郡主身侧。两人亲密无间,
俨然一对璧人。我强撑精神,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席间有知晓我和沈清晏过往的勋贵子弟,免不得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端着酒杯,故意撞了我一下,酒液洒了我半身。“哎哟,拂雪姑娘,
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伺候了沈大人十年,如今看他另娶佳人,心里不痛快,手脚都软了?
”我忍着屈辱,正要告罪,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不好意思,本想帮你洗洗嘴,
不想手滑了。”一杯酒,尽数泼在那公子哥扭曲的笑脸上。镇北侯府的小侯爷卫骁勾唇笑着,
看不出半分歉意。那被泼酒的公子哥气得发抖,但卫骁的身份,显然不是他惹得起的。
“本小爷的人,也是你能置喙的?”卫骁一把揽过我的肩,将我带离了那令人窒息的角落。
他的手臂带着灼人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让我有些不适。我挣了挣,他却揽得更紧。
“拂雪姑娘,你这般人才样貌,为何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卫骁凑近我,
挑眉看向不远处正打算走来却被人拦住敬酒的沈清晏,故意用指尖勾了勾我的手。“要不,
你跟我吧,如何?”我迎上他的视线,第一次没有退缩。“不了。”“为何?
小爷的家世和样貌,可不比他差。”“是不差,但我为何要从一个泥潭,跳进另一个火坑呢?
”我虽未曾读过书,却也非全然懵懂无知。这京城的权贵圈子,利害关系错综复杂。
沈清宴为了前程,尚且要攀附郡主,小心翼翼地经营仕途。卫骁身为侯府子弟,
即便看似离经叛道,他的生活与婚姻,又岂会由他一人随心所欲?卫骁脸上的戏谑渐渐敛去,
随即竟低声笑了起来。他右边眉尾有一道细小的疤,将浓密的眉毛截断,
为他凌厉的笑容平添了几分邪肆。我微微垂眸,这伤疤,还是我划的。
03那是科举之前的事了。彼时沈清晏在国子监已是小有名气,
时常受邀参加京中才子们的雅集。那一次,他难得地带上了我,说是去伺候笔墨,
实则是为了彰显他名士风流,身边亦有红袖添香的派头。聚会的地点是一处临湖的画舫,
卫骁也在。许是多饮了几杯,行事便有些孟浪。他一眼瞥见我腰间系着的香囊,
便非要伸手来夺。口中还嚷着:“这丫头身上的香囊闻着倒特别,给小爷我瞧瞧!
”那香囊里,有我为了陈清宴科举特意去求的平安符,如何肯让旁人随意抢了去。
我死死护着香囊,用力挣扎。混乱中,也不知是谁推搡了一下,
指甲便不偏不倚地划过他扬起的眉梢。卫骁“嘶”了一声,抬手一摸,见到指尖的殷红,
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眼看他就要动怒,我心一横,拔下发髻上的银簪,
狠狠在自己手背上划了一道。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侯爷金枝玉叶,是奴婢的手脏,合该受此一罚。”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染脏了他崭新的官靴。他酒醒了大半,目光怔然地看向我。后来,他没再为难我,
甚至还让小厮给我送来些金疮药,说是给我的赔礼。沈清晏入仕后,
京中不乏有人将他与卫骁拿来比较。但无论是从才学、品性还是能力,卫骁都全面溃败,
被誉为“京城第一草包”。我却在心里偷偷为他鸣过不平。至少,
他还懂得最起码的平等与尊重。04定亲宴终于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散去,
沈清晏送昭华郡主上了马车。我站在廊下,看着沈清晏折返回来,面无表情地经过我,
径直往主院走去。我咬了咬唇,跟在他身后。主院的卧房里,烛火通明。他坐在桌边,
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品着,却始终不看我。良久,他才放下茶杯,
说道:“你今日胆子倒是大了不少,是仗着卫骁给你撑腰?”“奴婢不敢。”我垂下眼帘,
掩去所有情绪。“你最好是不敢。”话音未落,他猛地起身,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便要将我往卧榻拽去。那蛮横的姿态,与白日里对郡主的温柔体贴判若两人。
我心中最后一点温情,也被这粗暴的动作消磨殆尽。“大人,男女授受不亲,
您如今是郡主的未婚夫婿,此举若传出去,对您的名声有损,对郡主更是不敬!
”我第一次用这样刚硬的言辞顶撞他。沈清晏彻底愣住了,他看着我,
像是看着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半晌,他怒极反笑:“好,好一个拂雪,十年了,
你倒是长了利爪。看来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他没有再强迫我,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转身,拂袖而去。那一夜,我睁着眼直到天明。这十年的一幕幕,
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刚被他买回来那几年,我们住在京郊一间破旧的院子里,屋顶漏雨,
冬日四面透风。他把唯一一床厚实的被子给了我,自己只盖着薄衾,夜里冻得嘴唇发紫。
我熬不住,抱着被子挤到他身边,他先是一僵,而后便长叹一声,将我连人带被地裹进怀里。
那时我们都还小,只是单纯地汲取着彼此的体温,熬过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寒夜。后来,
他祖母瞧着我尽心伺候,又见沈清晏对我依赖,便许了我陪房丫鬟的身份。
他会给我买京城时兴的绢花,会在我熬夜为他浆洗衣物时,皱着眉为我披上外衣,
斥我“不知爱惜自己”。旁人都说,沈清晏待我是的不同。连我自己,
也曾沉溺在这种独一无二的错觉里。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变了。
也许是从他决心要考取功名那一刻开始。沈家虽是书香门第,但早已是江河日下的没落家族。
他若不拼尽全力向上爬,不但辜负了族中期望,连自己的前程也会葬送在这破败的祖业中。
他的眼中渐渐多了野心,少了温柔。那些曾经的体贴,变成了敷衍,那些曾经的关怀,
变成了冷漠。他开始频繁地出入各种聚会,开始小心翼翼地经营人脉关系。而我,
从他最亲近的人,慢慢变成了他前进路上的累赘。05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将沈清晏留在我院子里所有的东西,全部打包送回了主院。随同的,还有一封信。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十年之恩,无以为报。拂雪自请出府,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没有等他的回复,只带了几件旧衣和微薄的积蓄,从后门悄然离开。
我拿着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在京郊租了个小院安身。起初的半个月,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我每日缝缝补补,到街头卖些简单的针线活,勉强维持生计。然而半个月后,
房东突然找上门来,神色慌张地说要收回院子。“姑娘,实在对不住,
这院子我不能再租给您了。”我心中疑惑,忙问缘由。房东支支吾吾,
只说家中有急事需要用这院子。我只得另寻住处。可一连问了七八家,
那些原本热情的中人一听到我的名字,连连摆手。“姑娘,您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您这尊大佛,我们这小庙可容不下。”我心一沉,明白了。是沈清晏。我以为,
他即将迎娶郡主,前程似锦。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走了也就走了。
我终究是高估了他的大度,也低估了他的执念。他动用了他的权势,
几乎封锁了京中所有牙行与中人,让他们不敢收留我。他要逼我走投无路,逼我回去求他。
我在街头徘徊,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我面前。车帘掀开,
露出卫骁那张带着邪气的俊脸。“上车。”他言简意赅。“小侯爷想看我的笑话?
”我自嘲地笑了笑。“本侯是来挖墙脚的,沈清晏那伪君子不给你活路,本侯给你。上车,
还是想在这儿冻死,自己选。”我看着他,最终还是爬上了马车。我需要一个容身之所,
哪怕是跳进另一个火坑。06卫骁没有把我带回镇北侯府,而是去了一处城东的别院。
院子不大,却清幽雅致。他将一串钥匙和一沓银票放在我面前。“这里以后归你管,
你是这院子的管事。月钱……就按侯府大管事的份例给你。”他翘着二郎腿,说得随意,
“缺什么就自己去置办,账房会给你报销。”我愣住了,“管事?”“怎么,不愿意?
”他斜睨着我,“还是你觉得,跟我回来,就非得做些不清不楚的事?”我沉默了。
他嗤笑一声,“拂雪,我承认,我第一次见你,是起了些纨绔心思。但有些事他沈清晏做得,
我卫骁不屑做。”“我收留你,一是因为看不惯他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
凭什么他能平步青云,你就要被踩进泥里?二嘛……”他顿了顿,
目光落在我手背那道还未痊愈的伤疤上。“本侯当时的行为确实孟浪了,
可你也还了本侯一道疤,咱们算扯平了。如今这次,算是你欠我一个人情。”我没想到,
他竟是这样想的。“小侯爷不怕得罪沈大人?”“怕?我镇北侯府世代镇守北疆,
靠的是赫赫军功,不是看他一个新科探花的脸色。他敢动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这番话,说得嚣张,却也让我彻底安下心来。我没有推辞,接下了管事一职。
我需要这份体面,更需要一个能与过去彻底割裂的身份。我开始打理别院,采买物件,
雇佣仆役,将小院布置得井井有条。卫骁除了偶尔来看看,从未干涉过我,
也从未提过任何越矩的要求。我以为,日子会就这样平静下去。直到半个月后,宫中设宴,
庆贺北疆大捷。卫骁作为镇北侯世子,自然在受邀之列。出发前,他将一张请柬递给我,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还记得你欠我个人情么?现在,是时候还了。”我心中一动,
看着他。“宫里那些老家伙最近可烦了,一个劲儿地想给本侯说媒。我已经放出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