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到铜镜前。镜子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细眉毛。薄嘴唇。右眼下有颗痣。
这不是我的脸。我抬手,狠狠掐了一下腮帮子。疼。是真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后背发凉。
昨晚睡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脸就变了?我猛地扭头看向床榻,空无一人。
贴身丫鬟小荷呢?守夜的婆子呢?外面静悄悄的,连鸟叫都没有。不对。太不对了。
我跌跌撞撞扑到门边,用力去拉门栓。纹丝不动。门从外面锁死了!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
咚咚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开门!谁在外面!开门!”我使劲拍打厚重的雕花木门,
声音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嘶哑。没人回应。死寂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淹没脚踝,
爬上膝盖。我强迫自己冷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让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昨晚……昨晚我那个庶妹邹若兰来过。她端来一碗甜羹,说是姨娘亲手熬的,天热败火。
我喝了。然后……然后就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像掉进了墨缸里。邹若兰!
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恨意,猛地扎进我脑子里。是她!一定是她搞的鬼!她想干什么?
她换走了我的脸?!“哐当!”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和压低嗓门的争执。“……赶紧的!夫人说了,这院子立刻封起来!
里头的东西……晦气!”一个粗嘎的婆子声音,带着点不耐烦。
“可……可大**……”是小荷!她声音带着哭腔。“什么大**!
”另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她,是府里另一个管事婆子王妈妈,“里头那个是得了急症,
满脸烂疮,见不得人的贱婢!夫人心善,才没把人丢出去,只挪到庄子上去养病!
再敢乱嚼舌根,仔细你的皮!”“可是王妈妈,大**她明明……”“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闭嘴!拖走!把这院子锁死了!钥匙给我!”王妈妈厉声呵斥。
脚步声和拖拽声渐渐远去。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刚才更沉,更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满脸烂疮的贱婢?挪到庄子养病?原来是这样。邹若兰换走了我的脸,
然后给我安了个“急症”的名头,把我彻底抹掉。那她顶着我的脸……想做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我是邹府嫡长女,邹砚心。我娘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可惜早逝。
邹若兰的娘是我爹后抬的姨娘,仗着生了儿子,这些年没少兴风作浪。而我……下个月,
我就要与世代簪缨的永宁侯府世子顾明修定亲了。那是多少人眼红的亲事。邹若兰,
她想要的不止是我的脸,更是我邹砚心嫡长女的身份,是我唾手可得的锦绣姻缘!
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我浑身发抖。我扶着门框,
指甲在光滑的木头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不能慌。邹砚心,你不能慌。慌了就真完了。
我猛地转身,开始在屋子里疯狂翻找。
妆奁匣子、衣柜深处、书架夹层……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邹若兰既然用了秘术换脸,
总该留下点痕迹!她没那个本事,一定是借助了什么邪门歪道的东西!没有!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干净得像是被水洗过一遍,属于我的贴身物件、首饰、甚至我平日临摹的字帖,
统统不见了。她们做得真绝!我颓然坐在地上,冰凉的地砖透过薄薄的寝衣刺着皮肤。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脸没了,身份没了,连声音都因为惊恐嘶哑变了调。
锁在这深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行!不能就这么认输!
我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疼痛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
她们要把我“挪到庄子上去”?这或许是我唯一的机会!离开这被锁死的院子,才有转机!
我挣扎着爬起来,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那张陌生的、带着惊恐和狠绝的脸。细眉毛,
薄嘴唇,那颗痣像一滴凝固的血。我闭上眼,努力回忆昨晚喝下那碗甜羹前,
最后看到邹若兰的样子——她嘴角那抹掩饰不住、却又故作担忧的笑意。等着吧,邹若兰。
我邹砚心还没死透呢!接下来的两天,如同在地狱里煎熬。门外的锁纹丝不动。一日三餐,
只有一个小小的、离地面半尺高的活板门会被打开,塞进来一个冰冷的食盒和一小罐清水。
我试图在送饭时叫喊,但每次活板门刚开一条缝,
外面就传来王妈妈凶狠的压低嗓音的咒骂:“烂疮鬼!再嚎一声,饭也别吃了!饿死拉倒!
”我缩在角落,不敢再出声。嗓子已经彻底嘶哑了,像破风箱。第三天黄昏,
活板门再次打开。丢进来的不是食盒,而是一套粗劣的、带着霉味的灰色粗布衣裳,
还有一块散发着刺鼻药味的、脏污的布巾。“换上!快点!车在角门等着了!
”王妈妈的声音透着不耐烦。机会来了!我心脏狂跳,抓起那身散发着馊味的衣裳,
手忙脚乱地套在自己已经发皱的丝绸寝衣外面。粗硬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很不舒服。
那块脏布巾,带着一股浓烈的、掩盖腐烂气味的草药味,我咬咬牙,把它蒙在脸上,
只露出一双眼睛。刺鼻的味道呛得我眼泪直流。活板门外面传来开锁链的哗啦声。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刺眼的光线涌进来,我下意识地眯起眼。
两个粗壮的婆子堵在门口,手里拎着胳膊粗的木棍。王妈妈那张刻薄的脸出现在门缝里,
上下打量我,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磨蹭什么!赶紧滚出来!”她呵斥道。我低着头,
用那块脏布巾紧紧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我努力装出来的),瑟缩着肩膀,
一步一挪地走了出去。外面天色昏暗。院子里空荡荡的,我住了十几年的闺房,
此刻门窗紧闭,透着死气。那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夹着我,像押解犯人。王妈妈在前面带路,
脚步飞快。我们走的是府里最偏僻的路径,绕过花园,穿过废弃的柴房,
直通后花园最角落的一个小角门。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整个邹府,
仿佛都刻意避开了这条通往“晦气”的道路。角门外停着一辆破旧的青布骡车。
车辕上坐着一个缩着脖子、满脸不耐烦的车夫。“上去!”一个婆子粗鲁地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着,几乎是爬上了那辆散发着牲口粪便和干草混合气味的骡车。车厢里空荡荡,
只有角落里铺着一点脏兮兮的稻草。“王妈妈……”车夫搓着手,陪着笑,
“这趟……送到哪个庄子?”王妈妈厌恶地瞥了一眼车厢里的我,像是怕沾染上什么,
退后一步:“还能是哪个?城西最远的那个,柳树屯!把人交给管事的刘瘸子就行!
夫人说了,这是个得了脏病的贱婢,别让她靠近人,也别让她死了,
找个破屋子关着自生自灭!”她特意加重了“脏病”和“贱婢”几个字。“哎,明白,明白!
”车夫连连点头,甩了下鞭子,“驾!”骡车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
颠簸着驶离了邹府的后角门。我蜷缩在车厢角落,透过布巾缝隙,
最后看了一眼那座高门大院越来越模糊的轮廓。朱门紧闭,像一张吃人的巨口。别了,邹府。
别了,邹砚心这个名字。现在,
我只是一个脸上生着“烂疮”、被主家厌弃发卖到偏远庄子的“贱婢”。
骡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摇晃了整整两天一夜。车夫只在喂骡子时给我扔个硬邦邦的窝头,
水也吝啬。我蒙着脸,蜷缩在稻草里,尽量减少存在感。身体疲惫到了极点,
脑子里却像烧着一锅滚油。邹若兰顶着我的脸,此刻在做什么?她一定在享受我的一切。
我的房间,我的锦衣玉食,我嫡长女的尊荣。下人们会恭敬地叫她“大**”,
父亲……父亲会认出那不是他真正的女儿吗?还是被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迷惑?
还有顾明修……那个清朗如明月的永宁侯世子。他曾隔着屏风,听过我抚琴,赞我琴音清越。
他曾托人送来一方上好的徽墨,说听闻我擅书。他喜欢的,是邹砚心这个人,
还是“邹府嫡长女”这个身份和这张脸?
如果邹若兰顶着我的脸去见他……心口像被针密密麻麻地扎着,又酸又疼。我死死咬着下唇,
直到尝到血腥味。不能想。现在想这些没用。活下去,找到办法,把属于我的东西夺回来,
这才是最要紧的!骡车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停在了一个荒凉破败的庄子前。
几间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斜斜,篱笆墙倒了大半。
一个穿着油腻短褂、跛着一条腿的干瘦老头叼着旱烟袋,眯着眼等在门口。“刘管事,
人给您送到了!”车夫跳下车,把蒙着脸的我粗鲁地拽下来,往前一推。
刘瘸子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蒙脸的布巾上停留片刻,咧开一嘴黄牙,
喷出一股浓烈的烟臭:“行,知道了。城里的夫人交代过了,烂疮鬼是吧?跟我来吧。
”他转身,一瘸一拐地朝庄子最角落一间摇摇欲坠的破屋子走去。屋顶塌了半边,门板歪斜,
窗户只剩下几个破洞。“就这儿。”他用烟袋杆指了指,“以后你就住这儿。
每天劈柴、挑水、喂猪、打扫猪圈。饭食……看剩的。”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光,
“别想着跑。这方圆十里都是荒地,跑出去就是个死。也别想着见人,吓着庄户,
仔细你的皮!老实干活,还能有口吃的。”说完,他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转身就走,
再没看我一眼。我站在那间散发着霉烂和牲畜粪便气味的破屋门口,
看着刘瘸子一瘸一拐消失在暮色里。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破窗棂的呜咽声。
深秋的寒意顺着破衣烂衫钻进骨头缝里。没有愤怒,没有眼泪。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我成了柳树屯庄子上最低贱的“烂疮婢”,连名字都没有。庄子上的人对我避如蛇蝎,
刘瘸子更是变着法儿使唤我。天不亮就要去冰冷的河边挑满两大缸水,
沉重的扁担压得肩膀红肿破皮。接着是劈小山一样高的柴火,粗糙的斧柄磨得手心全是血泡。
喂猪、打扫恶臭熏天的猪圈更是每日的酷刑。吃的永远是些冰冷的、带着馊味的残羹剩饭,
或是硬得硌牙的粗粮饼子。不到半个月,我的双手就变得粗糙不堪,布满裂口和老茧。
身上那件粗布衣裳磨得破烂,沾满污渍。只有晚上,独自蜷缩在破屋冰冷的草堆里,
我才敢把脸上那块脏污的布巾拿下来,借着破窗透进的月光,用破瓦罐里存下的一点水,
仔细擦洗。水面上映出的,依旧是那张细眉薄唇、右眼下有颗小痣的陌生脸庞。每一次看到,
心口都像被钝刀子割一下。但痛归痛,脑子却一刻不敢停。邹若兰是怎么做到的?
秘术……什么秘术能换走人的脸?她从哪里得来的?一定有媒介!一定有破绽!
我努力回忆邹若兰的一切。她姨娘出身似乎有些不清不楚,据说是南边小地方来的,
懂些旁门左道?可我现在困在这荒庄,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怎么查?唯一的生机,
也许就在这庄子上。刘瘸子虽然刻薄,但他管着这个庄子,偶尔会去城里交账。
庄户们虽然躲着我,但他们有嘴,会说话。我开始留意每一个能听到声音的机会。挑水时,
河边洗衣的妇人会凑在一起嚼舌根。劈柴的地方靠近牲口棚,喂牲口的长工会闲聊。
打扫猪圈是最臭最累的,位置也最偏,但旁边就是刘瘸子那间相对好些的土屋后窗。
我变得异常沉默,像块木头,只是埋头干活。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说了吗?
城里邹府的大**,下月就要和永宁侯府的世子定亲了!啧啧,真是好命!”“可不是!
那排场,听说光是聘礼就堆满了一条街!咱们这破庄子,
八辈子也见不到那光景……”“大**人也好,前阵子还去慈安寺施粥呢,戴着面纱,
那身段气质,一看就是贵人……”“贵人?听说脾气大着呢!
前些天有个小丫头不小心打翻了她一盏燕窝,当场就拖出去打死了!”“嘘!别瞎说!
那是……那是以前!现在这位大**,听说性子变了不少,温和着呢……”“温和?
我表亲在邹府当差,说这位‘新’大**,规矩大得很,看人的眼神冷飕飕的,
下人们都怕得要死……”“管她呢!反正跟咱们没关系。哎,快看,那个烂疮鬼又在偷懒了!
”一个妇人尖声指向我。我立刻低下头,用力挥动手里的破扫帚,
搅动猪圈里令人作呕的污物。心却砰砰直跳。邹若兰顶着我的脸,享受着我的富贵,
却在败坏我的名声!温和?她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那点刻在骨子里的庶出卑怯和贪婪,
总会露出马脚!“刘管事又要进城了?”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喂牲口的长工老赵头,
他正跟另一个长工嘀咕,“每次进城回来都醉醺醺的,腰包还鼓了不少。”“废话!
去主家交账,能没油水?指不定又克扣了咱们多少口粮钱呢!”另一个声音愤愤不平。
“克扣?哼,我看是走了狗屎运!听说他前阵子不知从哪儿弄到个什么破镯子,
献给了城里的夫人还是姨娘?得了好大一笔赏钱!这老东西,藏得深呢……”镯子?!
我握着扫帚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心脏像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邹若兰的姨娘!
那个据说懂点旁门左道的女人!刘瘸子献过镯子给她?一个模糊的念头,
像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骤然点亮!换脸的秘术……需要媒介!那媒介,
很可能是一件我长期贴身佩戴的东西!我猛地想起,
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一只通体剔透、内里带一缕天然血丝的羊脂白玉镯!
我自小戴在腕上,从未离身!可醒来后,它就不见了!难道……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继续机械地挥动扫帚,污秽的泥点溅到脸上也浑然不觉。
眼睛死死盯着刘瘸子那间土屋的后窗。机会!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必须拿到刘瘸子进城的时间!必须想办法接近他那间屋子!几天后,机会来了。
刘瘸子扯着破锣嗓子在院子里喊:“明日进城交账!老赵头,把要卖的皮子捆好!烂疮鬼!
把猪圈给老子再刷三遍!刷不干净,明天别想吃饭!”我低着头应了一声,心里却绷紧了弦。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刘瘸子就套好了他那辆更破的驴车,
骂骂咧咧地吆喝着老赵头把几捆兽皮搬上车。他揣着一个鼓囊囊的褡裢,
腰板挺得比平时直了些,显然心情不错。驴车吱吱呀呀地消失在庄子外弥漫的晨雾里。
整个庄子仿佛都松了口气。长工们慢悠悠地开始一天的活计,
妇人们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做活、闲聊。我依旧被指派去刷那永远刷不干净的猪圈。
我耐着性子,磨磨蹭蹭地干着,眼睛却一直留意着四周。直到日头升到头顶,
庄户们都各自回家吃饭,连牲口棚那边都安静下来。就是现在!我丢下破刷子,
像只狸猫一样,贴着土墙根,飞快地溜到刘瘸子那间土屋后面。后窗破旧,
糊窗的油纸早就烂了大半。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破洞往里看。屋里光线昏暗,
一股浓烈的旱烟味和汗臭味混杂着飘出来。摆设简陋,一张破桌子,一个掉漆的柜子,
一张土炕。我的目光迅速锁定在墙角那个掉漆的红木柜子上。只有它上了锁,
一把黄铜的老式挂锁。锁着?我的心沉了一下。但我立刻注意到,
那柜子侧面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块木板似乎有些松动,边缘有被撬过的痕迹,
只是勉强合着。试试!我绕到侧面,蹲下身,手指抠住那块松动的木板边缘,
用尽全身力气往旁边一掰!“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那块巴掌大的木板竟然真的被我掰开了一条缝!一股更浓烈的霉味和尘土味涌出。
我顾不得许多,把手伸进去,在柜子底部和侧壁的夹缝里胡乱摸索。
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破布、草纸、还有不知名的硬物。突然,
我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边缘光滑的东西!心脏瞬间跳到嗓子眼!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抠出来,缩回手。掌心里躺着的,是一小片碎玉。只有指甲盖大小,
边缘尖锐,断裂处还带着点黏糊糊的、像是干涸血迹的暗红。玉质温润细腻,
内里那缕天然的血丝,
像活的一样蜿蜒着——正是我娘留给我的那只血丝羊脂白玉镯的一部分!它碎了!
但上面残留的血迹……是我的血吗?是秘术的媒介?!狂喜和冰冷的恨意同时冲上头顶!
证据!这就是证据!邹若兰就是用它,用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施展邪术换走了我的脸!
刘瘸子这老狗,肯定是捡到了镯子的碎片,偷偷藏起一片,其他的献给了邹若兰的姨娘邀功!
我死死攥紧那片碎玉,尖锐的边缘刺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点痛,比起剜心之恨,
算得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把碎玉藏进贴身的破衣服夹层里(那里是我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
把掰开的木板勉强恢复原状。我快速溜回猪圈,拿起破刷子,心脏还在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但一种久违的力量感,正一点点从脚底升起。有了这个,就证明邹若兰是假的!
证明她用了邪术!可怎么用?我现在只是一个“烂疮婢”,拿着这片碎玉冲到邹府门口喊冤?
别说门进不去,只怕立刻就会被邹若兰和她姨娘的人乱棍打死,
或者再次被扣上“疯癫”的帽子关起来。我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接触到邹府核心人物、并且能让他们听我说话的机会!
机会……邹府……核心人物……我的思绪飞快转动。邹府除了我爹,还有谁?老夫人!
我爹的生母,我的祖母!她常年礼佛,住在邹府最僻静的松鹤院,深居简出,
连我爹都很少能见到她。但她地位尊崇,话语权极重。而且,老夫人最重规矩,
最厌恶旁门左道!当年邹若兰的姨娘能进门,就惹得老夫人不快,这些年也一直不待见她。
如果能见到老夫人……如果能让她起疑……可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靠近松鹤院?
连邹府的大门都进不去!等等……老夫人……礼佛……慈安寺!前几天庄户们嚼舌根时提过,
邹府大**(邹若兰)去慈安寺施粥!而老夫人,每逢初一十五,
必定亲自去慈安寺上香礼佛,雷打不动!今天是……十三!后天就是十五!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计划,在我脑中瞬间成型。我必须逃出去!后天之前,
赶到慈安寺!在老夫人上香那天,想办法接近她!可刘瘸子今晚就会回来。他进城交账,
说不定还会去邹府回话。如果让他发现我跑了……后果不堪设想。时间紧迫!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逃跑路线?庄户们说过,这方圆十里都是荒地,跑出去就是个死。
但并非完全没有活路。庄子上的人进城卖皮子、买盐铁,走的是官道。官道虽然远些,
但相对安全,沿途偶尔会有茶棚。只要顺着官道往城里方向跑,就有机会!食物和水?
我环顾猪圈,目光落在旁边喂猪的潲水桶上。里面是些剩饭剩菜和刷锅水的混合物,
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我胃里一阵翻腾,但咬咬牙,找了个破瓦罐,
舀了半罐子相对清澈些的上层潲水。又忍着恶心,
从猪食槽里捞了两个没被啃完、沾满泥污的硬邦邦的粗粮饼子。这点东西,能不能撑到城里,
我不知道。但没有选择。藏好瓦罐和饼子,我继续埋头刷猪圈,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天色擦黑时,
庄子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驴车吱呀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刘瘸子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
“烂疮鬼!猪圈刷干净没有?”他一下车就吼。我低着头,指了指猪圈方向,没说话。
刘瘸子醉眼朦胧地瞥了一眼,大概觉得还算过得去,哼了一声:“算你识相!滚回去待着!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自己的土屋,钥匙在腰间叮当响。夜,渐渐深了。庄子上的人劳累一天,
早早熄了灯。只有牲口偶尔的响鼻和远处的几声犬吠。我蜷缩在破屋冰冷的草堆里,
耳朵紧贴着墙壁,仔细听着隔壁刘瘸子屋里的动静。鼾声如雷,一阵高过一阵,
还夹杂着含混的梦呓。就是现在!我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像一道影子,溜出破屋。
深秋的夜风冰冷刺骨,吹在单薄的破衣上,冻得我直哆嗦。我抱紧藏着潲水和饼子的破瓦罐,
凭着白天的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庄子外面,官道的方向狂奔。脚下是坑洼的土路,
碎石硌着脚底。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一切。我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肺里像着了火,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身后庄子那点微弱的灯火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
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前方不知尽头的路。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再也抬不起来。喉咙干得像要裂开。我摔倒在冰冷的土路上,膝盖和手掌被碎石擦破,
**辣地疼。天边,已经泛起一丝灰白。我挣扎着坐起来,摸索出瓦罐,屏住呼吸,
灌了一口冰冷的潲水。酸馊腐败的味道直冲脑门,胃里一阵剧烈抽搐,我差点全吐出来。
强忍着恶心咽下去,又掰了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饼子塞进嘴里,用唾液慢慢软化。不能停。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继续沿着官道向前挪动。太阳升起来,又慢慢西斜。
官道上偶尔有骡车或行人经过,看到我这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脸上还蒙着脏布巾的人,
都像见了鬼一样,远远避开。
饥饿、干渴、疲惫、脚底的水泡磨破后的钻心疼痛……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我的意志。
有好几次,我都想就这么倒在路边,再也不要起来。可掌心里,那片碎玉尖锐的棱角,
一直硌着我。每一次疼痛,都在提醒我那张被夺走的脸,那被窃取的人生,
那深不见底的仇恨。邹若兰……我还没死呢!靠着这股恨意支撑,我像一具行尸走肉,
终于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看到了远处城池巍峨的轮廓。京城!我瘫坐在官道边的土坡上,
贪婪地望着那片灯火。到了!可怎么进去?城门早就关了。我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