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子的脸皮,比我想象的要厚。
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脸上那悲天悯人的面具,居然还没裂。
“师叔说笑了。”
他从空中缓缓落下,姿态摆得很足。
“师叔闭关百年,不问世事,对宗门如今的变化,有所误解,也是人之常情。”
他话说得漂亮。
翻译过来就是:你个老东西,睡了一百年,懂个屁。
他身后的几个长老,也跟着落了下来。
一个个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忌惮,有不屑,也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这些,都是我徒弟的徒弟,或者徒孙。
当年见了我,哪个不是跟鹌鹑一样,头都不敢抬。
现在,倒是都挺直了腰杆。
“误解?”我看着玄清子,“那我问你,为何我太虚观的护山大阵,灵气变得如此污浊?”
玄清子面不改色。
“回师叔,如今末法时代,天地灵气日益稀薄。弟子也是不得已,才改动了阵法,引九天之上的罡风与地脉浊气相调和,虽不如上古纯净,却胜在源源不绝,足以维持我宗门万年基业。”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引地脉浊气?
亏他想得出来。
浊气入体,短期内修为会增长迅猛,但根基会变得驳杂不纯,长此以往,心魔丛生,断绝仙路。
怪不得陆衍那小子一身灵力跟筛子一样。
这是在拿整个宗门的未来,换他一时的鼎盛。
“好一个源源不绝。”我点点头,没跟他辩。
我指着他那座雕像。
“第二个问题,这又是什么?”
玄清子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
“师叔恕罪!弟子不敢与祖师并列。立此雕像,只是为了时时警醒自己,莫忘先辈教诲,要以身作则,引领弟子们走上正途。”
他姿态放得低。
但周围的弟子们,看他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崇拜和狂热。
看看,我们的掌门多么谦卑,多么伟大。
我笑了。
“引领弟子走上正途?就是指着我的名字,骂我是魔头?”
这话一出,全场死寂。
玄清子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身边的陆衍,立刻跳了出来。
“伶舟!休得对我师尊无礼!”
他直接喊我的名字。
连“师叔祖”都不叫了。
“你修炼魔功《修罗镇狱典》,杀伐成性,早已堕入魔道!我师尊拨乱反正,乃是为我太虚观清理门户,有何不对!”
他这一嗓子,喊得理直气壮。
广场上的弟子们,也跟着露出了敌视的目光。
仿佛我才是那个大逆不道的叛徒。
“清理门户?”我看着陆衍,就像看一个傻子。
“就凭你们?”
我往前走了一步。
就一步。
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
不是灵力,不是法术。
是我斩杀过成千上万域外天魔后,凝结在神魂里的杀气。
是修罗道最本源的力量。
陆衍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血海尸山迎面砸中,神魂都在颤抖。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不止是他。
他身边的秦若水,还有广场上所有对我露出敌意的弟子,全都一样。
一个个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筛糠似的抖。
连站都站不稳。
只有玄清子和那几个长老,还能勉强站着。
但也都是脸色发白,额头见汗。
他们催动全身灵力,才堪堪抵挡住这股威压。
玄清子眼中的惊骇,再也藏不住了。
他以为,我闭关百年,就算没死,也该是油尽灯枯了。
他万万没想到,我不仅活着,而且比传说中更强,强得离谱。
这根本不是元婴修士该有的威压。
“师叔!”玄清子开口了,声音有些艰涩,“你……你这是何意?难道真要与全宗为敌吗?”
他还在给我扣帽子。
想用整个宗门来压我。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与全宗为敌?”我走到他面前,停下。
我比他矮一个头。
我得仰视他。
但他看着我,却像是在仰望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玄清子,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说,声音很平静。
“我,就是太虚观。”
“只要我站在这儿,我就是规矩,我就是正道。”
“至于你们……”
我环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徒子徒孙们,最后目光落回玄清子身上。
“一群窃取了祖宗基业,还反过来污蔑祖宗的孽障,有什么资格,代表太虚观?”
我抬起手。
不是要打他。
而是轻轻地,帮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掉的衣领。
我的动作很慢。
他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敢动。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了下来。
“别怕。”我说,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我暂时还不想杀你。”
“我就是想问问你。”
“是谁给你的胆子,动我的人,改我的规矩,还敢在我面前,自称掌门?”
我的手,从他的衣领,慢慢滑到他的脸上。
轻轻拍了拍。
“说吧,我听着。”
玄清子的身体,绷得像块石头。
我的手,很凉。
拍在他脸上,不重。
但他感觉,像是被一块万年玄冰给贴住了。
那股子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想躲,但是动不了。
我的杀气,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锁死了他周身所有的窍穴。
他引以为傲的元婴后期的修为,在这一刻,像个笑话。
“师……师叔……”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
“当年……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哦?”我手没拿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来听听,有什么隐情,能让你把开派祖师的功法,打成魔功?”
玄清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的眼神,下意识地飘向了身后的一位长老。
那个长老,叫玄明,是我徒弟玄阳子的弟子,辈分不低。
也是当年我闭关后,宗门里仅存的几个知道些内情的人之一。
玄明接收到玄清子的眼神,硬着生头皮站了出来。
“启禀伶舟师叔祖。此事,都怪玄真师兄。”
他把锅,甩给了已经死了五十年的玄真子。
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孙。
“五十年前,玄真师兄寿元将近,为了突破化神,强行修炼您留下的《修罗镇狱典》后半部,结果……结果走火入魔,心性大变,在宗门内大开杀戒,血洗山门,造成无数伤亡。”
他说得声泪俱下,仿佛亲眼所见。
“玄清师兄临危受命,为保全宗门道统,不得已才联合我等,出手镇压了已经入魔的玄真师兄,并封印了那部……那部功法。”
一番话说完,广场上响起一片抽气声。
那些年轻弟子们,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和更加愤慨的表情。
原来,他们的前任掌门,就是修炼了这魔功才发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