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川把手里的毛巾举到眼前，对着浴室那盏不太亮的节能灯仔细地看。灯光透过纯棉织物，清晰地勾勒出中间那个破洞的轮廓，边缘毛糙，像一张无声嘲讽的嘴。
这毛巾用了多久了？三年？还是五年？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和沈静言刚搬进这个家时一起买的，当时她摸着毛巾说，这料子厚实，肯定经用。
确实经用，用到都透光了。
他随手把破毛巾扔进洗手台下的脏衣篓，动作不大，心里也没什么波澜。大概是麻木了。他扯过架上仅有的另一条毛巾，干硬，还带着点潮湿未干透的闷气。胡乱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就把毛巾挂了回去。
走出浴室，客厅只开了盏落地灯，光线昏黄，拢着沙发上沈静言的侧影。她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嘴角噙着一丝江临川很久没见过的柔和弧度。
谁的信息？这么开心。江临川随口问，声音带着刚洗完澡的沙哑，走到厨房倒了杯凉白开。
沈静言像是被惊了一下，迅速按熄了屏幕，抬起头，那抹笑意还来不及完全收敛。没什么，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江临川端着水杯靠在厨房门框上，温水划过喉咙。他看着她略显不自然的神情，没再追问。
嗯，以前在国外认识的一个朋友，周屿。他最近回国发展了。沈静言语气尽量放得平常，但语速比平时稍快。他刚回来，还没找到合适的住处，我想着……
她顿了顿，像是斟酌措辞，我们那套小公寓，就是离你公司远一直空着的那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先借给他暂住一下。
那套公寓啊。江临川晃了晃杯子里的水，看着水波荡漾。那是他们结婚前他买下的一个小户型，位置偏了点，后来买了现在这套就空置了，简单放着些旧家具，偶尔沈静言会过去打扫一下。
他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行啊，你看着办。
沈静言似乎松了口气，脸上表情又生动了些。他人生地不熟的，我明天顺便去帮他添置点日常用品，总不能缺东少西的。
嗯。江临川应了一声，仰头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你用那张家庭储备金的卡吧。
说完，他转身往卧室走。累了，我先睡了。
身后传来沈静言轻轻一声好。
躺在黑暗中，江临川能听见客厅隐约传来的、压低的语音消息发送声，还有沈静言偶尔敲击屏幕的细微响动。他闭上眼，脑子里是那条破洞毛巾，和沈静言刚才脸上那抹刺眼的笑意。
周屿。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沈静言大学时期曾经非常欣赏的一个学长，画画很有天赋，毕业后就出国深造了。那是她过去人生里，一个带着光晕的符号。
老朋友。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
第二天是周六，江临川生物钟固定，很早就醒了。旁边位置是空的，伸手一摸，一片冰凉。他起身走出卧室，家里安安静静，沈静言果然已经出门了。
他给自己煮了杯咖啡，靠在料理台边慢慢喝着。目光扫过客厅，落在玄关的鞋柜上，那里平时放着一个装零钱和杂物的藤编小筐，里面通常扔着家庭储备金的那张银行卡。此刻，筐是空的。
他端着咖啡杯的手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一整天，沈静言都没回来，也没来个电话。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江临川正坐在沙发上看一个无聊的纪录片，闻声抬头。沈静言提着几个大大的购物袋进来，脸上带着忙碌一天的疲惫，但眼神亮晶晶的，透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回来了？他语气平淡。
嗯。沈静言把袋子放在玄关，弯腰换鞋，累死了，跑了好几个地方。
都买齐了？江临川问，目光落在那些印着知名家居品牌logo的袋子上。
差不多吧。床上用品、洗漱用品、厨房锅具什么的，都备了些基本的。沈静言直起身，揉了揉肩膀，那房子久不住人，东西都不全。
她用脚把购物袋往墙边拨了拨，动作自然。我去洗个澡，一身汗。
看着她走进浴室的背影，江临川放下咖啡杯，起身走到玄关，弯腰提起其中一个袋子看了看。里面是一套质感很好的男士洗漱用品，牙刷、毛巾、漱口杯，都是深蓝色。毛巾厚实柔软，和他浴室里那条破洞的，形成鲜明对比。
他放下袋子，又打开另一个，里面是两套崭新的床上四件套，标签还没拆，价格不菲。
这时，沈静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微信消息预览弹了出来。
周屿：静言，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让你忙了一整天。东西都很好，特别是那套颜料和画笔，费心了。
下面紧接着又一条。
周屿：改天一定请你和江先生好好吃顿饭，当面感谢。
颜料和画笔？江临川挑眉。这可不在基本日常用品的范畴里。他盯着那屏幕，直到它暗下去。
沈静言洗完澡出来，用干发帽包着头发，脸颊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她看到江临川还坐在沙发上，纪录片已经放完了，屏幕一片漆黑。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回复，又放下。临川，明天你有空吗？周屿说想请我们吃个饭，表示感谢。
江临川抬眼看她，昏暗中他的眼神看不太分明。明天公司要加班，有个急活。你代我去吧，好好款待你的老朋友。
沈静言愣了一下。哦，那……我跟他说一声。
嗯。江临川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我困了，先去睡了。
他经过她身边，能闻到她身上刚沐浴后的、他熟悉的洗发水香味，但不知为何，感觉那香味里似乎混进了一丝陌生的、属于商场新品的、干净却冰冷的气息。
他走回卧室，关上门。客厅里，沈静言拿着手机，打字的声音细微而持续。
江临川躺下，看着天花板。那条破洞毛巾，那双看着手机发亮的眼睛，那套深蓝色的、厚实的新毛巾，还有那套特意挑选的、价格不菲的颜料和画笔……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旋转，拼接。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
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像一根极细的针，悄无声息地扎进了他看似平静的婚姻生活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