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层林浸染得一片瑰丽。崎岖的山道上，一头雄健异常的青牛驮着一位道人，
不紧不慢地走着。牛蹄踏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混合着道人悠然哼唱的古调，
在山间回荡。“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
荒冢一堆草没了……”玄尘道长斜倚在牛背上，一手提着个朱红酒葫芦，偶尔啜饮一口，
眯着眼，任山风拂动他洗得发白的道袍和颌下几缕清须。他座下的青牛，毛色如暗青的绸缎，
在夕阳下流淌着沉静的光泽，一双铜铃大的牛眼半开半阖，看似温顺，
眼底深处却偶尔掠过一丝历经沧桑后沉淀下的浑浊与极难驯服的野性。
这牛本是百里外一山村为祸的牛妖，因村民常年鞭打奴役，怨气凝结成精，
反过头来将一村人拘役，逼他们为自己修建宫殿般的牛棚，搬运如山草料。玄尘途经降服，
见其虽行事乖张却未伤人命，便留它在身边，日日以道经涤荡戾气，行那教化之功。
歌声苍凉，伴着牛铃叮当，穿透暮色。前方地势稍阔，露出一片林间空地，竟支着几个帐篷，
拴着十来匹驮马，人影绰绰，是一支商队正在此歇脚。篝火已经点燃，
跳动的火焰驱散着山间的寒意。玄尘的歌声和牛**引起了商队的注意。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商队中两位女子，一位身着鹅黄绫罗衫子，外罩一件银狐皮坎肩，
云鬓微乱却难掩其明媚容颜，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正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篝火。
她身旁是个穿着青布袄子、头梳双髻的小丫鬟，正小心翼翼地照看着火上咕嘟冒泡的陶罐。
那黄衣**听见歌声，好奇地抬头望去，只见暮色苍茫中，一牛一道，缓步而来。
那道人姿态闲适，仿佛与这山林暮色融为一体，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出尘气度。
她眼睛一亮，推了推身旁一位正在检查货物、须发花白的老者：“齐伯，你看那位道长，
瞧着真不像凡人！天色晚了，山间寒凉，快去请他来歇歇脚，喝碗热汤吧！
”那被称为齐伯的老者闻言，抬头仔细打量渐行渐近的玄尘，
尤其是他座下那头异常神骏、眼神古怪的青牛，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压低声音道：“**，
万万不可！出门在外，荒山野岭，遇到陌生人多加小心才是正理。这道人……还有那牛，
看着都透着股邪性！谁知是真是假？”“齐伯你就是太小心了！”**撇撇嘴，
带着几分娇蛮，“我看道长气度好得很！快去嘛！不然我自己去请了！”说着就要起身。
齐伯吓得赶紧拦住，这位会长千金是偷溜上商队的，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再有半点闪失，
他回去根本没法交代。眼见劝不住，只得叹了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几步，
对着已行至近前的玄尘拱了拱手，勉强挤出几分笑意：“这位道长，天色已晚，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不嫌弃，可愿在此歇息片刻，用些粗食？”玄尘歌声停下，哈哈一笑，
拍了拍牛颈。青牛顺从地停步。“福生无量天尊。居士客气，贫道正好腹中饥馑，
那就叨扰了。”说着，利落地翻身下牛，也不挑剔，找了块旁边光滑的大石头便坐了下来，
将那酒葫芦挂在腰间。齐伯见他应得爽快，举止自然，心下稍安，但仍存警惕，
忙唤过一个年轻仆从：“去，将道长的坐骑牵到旁边，喂些上好草料。”那仆从应了声，
上前就去牵牛缰绳。谁知任他如何用力，那青牛如同脚下生根，纹丝不动，
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仆从憋得脸红脖子粗，引得商队其他人都好奇地望过来，
护卫们的手也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那黄衣**和小丫鬟更是睁大了眼睛，看看牛，
又看看玄尘，满脸惊奇。玄尘笑道：“小哥，不必白费力气了。贫道这牛儿脾气倔，认生。
”他转头对青牛道，“牛儿，去吧，吃饱些。”说也奇怪，他话音一落，那青牛打了个响鼻，
竟主动迈开步子，跟着那目瞪口呆的仆从走向拴马的地方。这番情景，
更让商队众人觉得这道人深不可测，那几位原本半信半疑的护卫，眼神也多了几分敬畏。
齐伯更是暗暗心惊，庆幸自己方才没有过分失礼。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几堆篝火燃得更旺，
驱散了山林夜的寒寂。众人围坐火边，分食着干粮和肉汤。那黄衣**凑到玄尘身边，
一双明眸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道长道长，您从哪儿来呀？要到哪里去？您这牛真神气！
您一定是位有真本事的高人吧？”玄尘接过齐伯递来的热汤，道了声谢，
慢悠悠地喝着：“云游四方，处处为家。至于本事么，糊口而已。”**却不依不饶，
追问道：“那您一路上，一定遇到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吧？
有没有遇到过……那种漂亮的狐妖，晚上来给书生红袖添香的那种？”她说着，
脸上飞起两抹红晕，也不知是火光映照还是害羞，“或者……河里报恩的蚌精？
听说她们拿出的珍珠又大又圆！”小丫鬟在一旁偷偷拽她袖子，示意她矜持些，
她却浑然不觉。齐伯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却又不好打断。玄尘被她逗乐了，
捋须笑道：“狐妖蚌精么……缘法未到，贫道倒是没那等艳福。不过奇事倒也见过几桩。
”他便挑了些降服山魈、点化懵懂精怪、或是为人解厄除煞的小故事，娓娓道来。
他讲得平淡，但细节处却引人入胜，将那精怪的形貌、山野的诡谲、人心的叵测，
描绘得如在目前。**听得时而惊呼，时而掩口，眼中异彩连连。
便是那些竖着耳朵听的护卫和仆从，也被吸引，
虽心中仍存着几分“这老道莫非是吹牛”的嘀咕，
却也不由自主地被带入那光怪陆离的世界里。闲谈间，玄尘也从齐伯谨慎的答话中得知，
这商队来自江南颇有名气的“隆昌号”，那黄衣**竟是隆昌号会长沈万山的独生女儿，
名唤沈清漪，性子活泼娇憨，这次是耐不住家中烦闷，偷偷藏在货队里跑出来的，
走了两天才被齐伯发现，已是无法送回，只得小心带着同行。正当沈清漪缠着玄尘，
还想听更多山精野怪的故事时，旁边的密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
这声响由远及近，速度极快，不像是寻常野兽！商队护卫们瞬间警觉，“锵啷”声不绝，
纷纷拔出刀剑，迅速围成一个圈子，将沈清漪、齐伯和货物护在中间，
目光紧张地盯向声音传来的黑暗。玄尘却依旧安然坐着，只是目光投向了那片阴影。下一刻，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一道身影拨开灌木，钻了出来——竟不是猛兽，而是一只猴子！
但这猴子绝非寻常！它约莫半人高，一身棕毛梳理得整整齐齐，
竟还穿着一件用上好深青绸料改的小马甲，腰间系着根草绳，绳上挂着个小巧的玉坠。
它人立而行，姿态从容，一双猴眼滴溜溜转动，竟是充满了拟人化的灵慧。所有人都愣住了，
握刀的手都僵在半空。一只穿着马甲的猴子？这比窜出一头猛虎还让人错愕！
那老猴子对如临大敌的商队众人视若无睹，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在火堆旁安坐的玄尘身上。
它整了整并不存在的衣领，竟像模像样地拱起两只毛茸茸的爪子，对着玄尘作了个揖，
口吐人言，声音尖细却清晰：“吱吱！这位仙长请了！小猴奉我家山君之命，特来相请。
今夜山君于洞府设宴，听闻仙长路过，特命小猴前来，恳请仙长赏光赴宴！”山君？宴请？
一只猴子来请道士赴宴？商队众人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
眼前这一幕简直超出了他们毕生认知。沈清漪先是吓得躲到齐伯身后，随即又忍不住探出头，
眼睛瞪得溜圆，满是不可思议。玄尘脸上并无意外之色，略一沉吟，
便笑着点头：“原来如此。山君盛情，贫道岂敢推辞？还请猴兄带路。”老猴子闻言，
喜得抓耳挠腮，连连作揖。这时，沈清漪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竟也学着老猴子的样子，
笨拙地福了一礼，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猴……猴先生，请问……我，
我能也跟着道长一起去见识见识吗？”“胡闹！”齐伯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拉住她，“**！
万万不可！那是什么去处？岂是你能去的！”他转向老猴子，连连摆手，“猴……猴仙恕罪，
我家**年幼无知，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当不得真！”那老猴子果然面露难色，
搓着爪子：“这个……吱吱……山君只邀请了仙长一人，
并未提及他人……”沈清漪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满脸失望。玄尘见状，微微一笑，
对老猴子道：“贫道远来是客，赴宴带一随侍童子，应是无妨吧？”老猴子眨巴眨巴眼，
看了看玄尘，又看了看一脸期盼的沈清漪，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仙长开口，自是使得。
只是宴会之上，需得谨言慎行，莫要冲撞了各位宾客。”“这是自然。
”玄尘转头对沈清漪笑道，“沈**，若不嫌弃，便暂充贫道的捧剑童子，
随我去开开眼界如何？”沈清漪大喜过望，差点跳起来，忙不迭地点头：“不嫌弃不嫌弃！
谢谢道长！”她兴奋得脸颊通红。齐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道长！**！
这……这使不得啊！山野精怪之宴，吉凶难料！
**千金之体……”但沈清漪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劝，只催促着快走。
玄尘对齐伯安抚道：“居士放心，贫道在，必护得沈**周全。天明之前，定当送回。
”说罢，玄尘吹了声口哨，那青牛便自行挣脱缰绳，嗒嗒地走了过来。玄尘翻身上牛，
又伸手将沈清漪拉上来坐在身后。沈清漪又紧张又兴奋，紧紧抓住玄尘的道袍。
老猴子在前引路，玄尘骑着青牛，驮着沈清漪，便欲往深林中去。
齐伯和几个忠心的仆从还想跟上，但那老猴子和青牛在山林间行走如飞，速度奇快，
三转两转，便消失在浓密的树影之后。他们拼命追赶，却只觉得脚下藤蔓缠绕，雾气迷眼，
很快就失去了方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原地徒呼奈何，忧心如焚。
且说玄尘二人跟着那老猴子，在漆黑的山林中穿行。说来也怪，那青牛看似步伐沉稳，
速度却快得惊人，而且极其平稳，坐在背上竟不觉颠簸。两旁奇形怪状的树木山石飞速后退，
偶尔能看见暗处有莹莹绿光或点点幽火闪烁，似是其他生灵在窥视，
但感受到青牛身上那股淡淡的妖气和玄尘深不可测的气息，都悄然隐去。约莫行了半个时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