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天机门最后一位传人,我每天只能靠给人算命挣点碎银子。直到我遇上当朝国师,
他出手阔绰,一掷千金,请我算尽天下事。我算出敌军来袭,算出宫变谋反,
甚至算出三年大旱。国师凭借我的预言步步高升,权倾朝野。直到那天,
他搂着新纳的美妾问我:“你看我们何时有子嗣?”我笑着恭喜,却在转身时吐出一口鲜血。
他不知道,每算一次天机,我就要折损十年阳寿。更不知道,我腹中已怀了他的骨肉。
---雨水敲打着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水花,蜿蜒流淌,漫过街角那个简陋的卦摊。
沐晚坐在小马扎上,身上半旧的道袍下摆已经湿透了,洇出深色的水痕。
一阵裹挟着湿气的冷风穿过巷口,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将怀里那面写着“天机可测”的布幌子抱得更紧了些。幌子边缘磨损得厉害,
字迹也有些褪色,和她此刻苍白的脸色倒是相得益彰。整整一日了,无人问津。不,
还是有一个的。半个时辰前,有个提着菜篮的婆子路过,
蹲下来问了半天鸡丢了下不下蛋的事,最后却嫌十文钱一卦太贵,嘟嘟囔囔地走了。
沐晚轻轻咳了两声,喉咙里泛起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她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色,雨丝绵密,没有停歇的意思。看来,今天又要饿肚子了。
摊子下面藏着的最后半块硬饼,是明天早上的指望。就在她准备收拾东西,
回到城外那座漏风的破庙时,长街尽头,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声响。
是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声音,还有车轮碾过积水的湿滑声,沉稳,规律,越来越近。
沐晚动作一顿,抬眼望去。只见一辆极其华贵的马车,
在四匹通体雪白、毫无杂毛的骏马拉扯下,缓缓驶来。车辕上端坐的车夫神情肃穆,
衣着竟比寻常富户还要体面。马车四周,跟着八名身着玄色劲装的护卫,腰佩长刀,
眼神锐利如鹰,步履间透着一股精干剽悍的气息,雨水落在他们肩头,
竟似被一股无形的气劲弹开。整条街仿佛都因为这辆马车的到来而安静了片刻。
两侧店铺里探出好奇的脑袋,又很快缩了回去,带着敬畏。马车,准确无误地,
停在了她的卦摊前。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掀开,露出一张脸。
那是一张极为年轻,却也极为淡漠的脸。肤色白皙,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抿成一条直线。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的颜色比常人要浅上些许,像是浸在寒潭里的琉璃,
看过来时,不带丝毫情绪,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值得映入其中。他目光落在沐晚身上,
以及她怀里那面寒酸的布幌子上,停留了一瞬。“你就是这天机门的传人?
”他的声音也如同他的眼神,清冽,平稳,没有起伏。沐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因为这人过于出众的容貌和气度,
而是因为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唯有修行之人才能感知到的灵压,
以及……他开口便点出了“天机门”三个字。世道凋零,传承断绝,
早已无人记得百年前曾以窥天之术名动九州的天机门了。她压下心中的惊疑,垂下眼睑,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虚名而已,混口饭吃。贵人要算命?
”年轻男子没有回答,只是递过来一样东西。不是银子,也不是铜钱,而是一枚玉佩。
玉佩质地极佳,触手温润,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心却有一道清晰的裂痕,
几乎将玉佩一分为二,只是被金丝巧妙地镶嵌缠绕着,勉强维持着原状。“测此物。
”他言简意赅。沐晚接过玉佩的瞬间,指尖微微一颤。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入,
直达心底。与此同时,她眼前猛地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滔天的烈焰,
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还有一声凄厉的、属于女子的尖叫。她闭了闭眼,
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脑海中纷乱的景象。天机门的卦术,窥探的不是凡俗,
而是附着于事物之上的“气”与“运”,尤其是这种涉及主人命途的贴身之物。每一次窥探,
都是对自身命元的消耗。她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
将玉佩平放在摊子上那块早已磨损的八卦图中央。然后,
从袖中取出三枚磨得光滑的古旧铜钱。她没有像寻常卦师那样摇晃掷钱,
只是将铜钱轻轻压在玉佩的金丝镶嵌处,指尖沿着那裂痕缓缓拂过。无人看见,
在她宽大道袍的袖口之下,纤细的手腕上,一道淡金色的、形似锁链的纹路悄然浮现,
又缓缓隐没。几息之后,她抬起眼,看向马车里的男子,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一些,
但眼神依旧平静。“玉碎于三载之前,庚申月,子时。碎于西南方向,火厄之地。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持玉者,当时应在场,且……身受重创,几近殒命。
”年轻男子那双琉璃般的眼瞳,极轻微地收缩了一下。
他周身那股无形的、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似乎有了一瞬间的波动。马车周围的护卫,
有几人的手下意识地按上了刀柄,气氛陡然变得凝滞。沐晚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些变化,
继续道:“金丝嵌玉,手法精巧,乃宫廷御匠所为。是在玉碎之后半年,才被修复。
”她顿了顿,说出最后一句,也是最关键的一句:“此玉……并非贵人之物。其主,
应是一位女子,与贵人血脉相连。若我猜得不错,是贵人的……母亲。”最后两个字落下,
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年轻男子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要剖开她的皮囊,
直视内里的灵魂。半晌,他眼底的冰封似乎融化了一瞬,
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他轻轻颔首,吐出一个字:“准。
”随着这个字出口,沐晚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一股强烈的虚弱感袭来,
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借着收拾铜钱的动作掩饰过去。“国师大人,
此女……”身旁一名心腹护卫低声开口,带着询问之意。国师。沐晚心中了然。
当朝国师裴瑾,少年成名,深得帝心,权势熏天。原来是他。裴瑾抬手,止住了护卫的话头。
他目光依旧落在沐晚身上,这次,带上了审视,以及一丝……兴趣。“你想要什么酬劳?
”他问。沐晚抬起头,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贴在脸颊边,显得有些狼狈,
但她的眼神却清亮坚定:“凭贵人赏赐。”裴瑾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但那笑意未达眼底。
“很好。本座府中,正缺一位能断吉凶的能人。你可愿来?”这不是询问,是命令。
沐晚看着他那双浅淡的眸子,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或者说,
从她准确说出玉佩来历的那一刻起,她就已身不由己。她需要钱,需要活下去,
更需要一个……或许能解开她身上某些谜团的机会。而接近这位权倾朝野的国师,
无疑是条捷径,尽管危险。她垂下头,恭顺地应道:“是。”---国师府邸的奢华,
超出了沐晚的想象。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每一步的景致都透着匠心与财富。
她被安置在一处僻静的小院,虽不似主院那般恢弘,却也清雅整洁,有专人伺候。从那天起,
她成了裴瑾专属的“卜者”。裴瑾交给她的第一件事,是算北境边关的军情。“三日后,
是否有战事?”他坐在书房那张紫檀木大案后,指尖敲着一份边境送来的加急文书,
语气平淡得像在问明天会不会下雨。沐晚站在下首,心头沉重。军国大事,牵扯国运,
妄加窥探,反噬之烈可想而知。但她只能应下。回到小院,她屏退下人,净手焚香。这一次,
她取出了师父临终前传给她的,天机门最后一套完整的推演法器——星轨罗盘。罗**旧,
上面星辰刻痕早已模糊。她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罗盘中央。瞬间,
罗盘上那些模糊的刻痕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微弱的毫光。
无数细碎的光点在沐晚眼前飞舞、组合,勾勒出北境的风沙,狼烟,
以及……一支隐藏在峡谷深处,蓄势待发的敌军骑兵!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眼前阵阵发黑,手腕上那淡金色的锁链纹路再次浮现,比上次更加清晰,如同烧红的烙铁,
带来刺骨的灼痛。十年阳寿。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本源,又流逝了整整十年。
扶着桌子喘息了许久,她才勉强稳住身形,擦去嘴角和罗盘上的血迹,走去向裴瑾复命。
“三日后,子时,敌军会从落鹰峡突袭,兵力约两万。”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
裴瑾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冷汗,眸色深沉,却什么也没问,
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三日后,边境传来捷报。国师裴瑾早已“推断”出敌军动向,
设下埋伏,大获全胜。龙心大悦,赏赐如流水般送入国师府。从此,
裴瑾对她的“能力”再无怀疑。接下来的两年里,沐晚成了裴瑾背后最隐秘,
也最锋利的那把刀。她算出某郡守贪墨军饷,证据确凿,
裴瑾借此扳倒了政敌;她算出南方雨季将有洪涝,裴瑾提前奏请朝廷拨款筑堤,
赢得民心;她甚至算出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宫变,让裴瑾得以在关键时刻“救驾”,
权势更上一层楼,几乎与摄政王无异。每一次卜算,都伴随着剧烈的反噬。吐血,昏厥,
元气大伤。她手腕上的金色锁链纹路越来越清晰,如同诅咒的烙印。她的容貌依旧年轻,
那是天机门传承秘法维持的假象,内里的生机却在飞速流逝。她偷偷为自己把过脉,
脉象已然虚弱不堪,如风中残烛。而裴瑾,始终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他会给她最好的伤药,
最滋补的食材,最精心的照顾,却从未问过一句,她为何每次卜算之后,都会那般虚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