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谁来试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围观的人群中激起一圈圈涟漪,却迟迟没有沉底。空气里弥漫着霸道辛香的硝烟,混杂着原始肉腥和焦糊气息,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诱惑旋涡。一张张或麻木、或好奇、或嫌恶的脸孔在摇曳的火光和袅袅青烟中晃动,目光聚焦在陈默手中那串滋滋冒油、沾满红褐色粉末的烤串上,又迅速移开,带着本能的警惕。
无人应答。只有压低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受惊的蜜蜂。
“那肉…看着不像正经东西…”
“红呼呼的,莫不是下了毒?”
“一个叫花子,能有什么好货?怕不是从哪扒拉来的死猫烂狗…”
“可这味儿…真他娘的邪性!闻着就窜鼻子!”
陈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握紧木签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额角的伤口在汗水的浸润下又隐隐作痛。他清晰地看到人群眼中的怀疑和恐惧——对他这个人,对他手中这串来历不明的肉。他这身破烂血污的乞丐装扮,是最大的阻碍。人们宁可饿着肚子,也不敢轻易尝试一个“疯子”提供的、散发着“异端”气息的食物。
怎么办?僵持下去,火候过了,肉烤老了,更没人吃了!这点仅存的“本钱”也会彻底废掉!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绝境中迸射的火花,猛地蹿进陈默被饥饿和焦灼烧灼的脑海!
免费试吃!
在现代社会烂大街的促销手段,在这个封闭、保守、对陌生事物充满恐惧的异世界底层,不啻于一场惊世骇俗的豪赌!赌的是人性深处那点对“免费”无法抗拒的本能,赌的是这“魔鬼香气”对味蕾的最终征服力!
代价是什么?他仅剩的几串肉!如果失败,他将彻底失去最后的口粮,可能真的会饿死在街头!但如果成功……那将是撬开这冰冷世界的第一道缝隙!
拼了!
陈默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厉!他猛地将手中那串烤得边缘微焦、油脂滋滋作响、沾满诱人红粉的肉串高高举起,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力气,嘶哑的吼声压过了所有嘈杂的议论,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响彻在老槐树下:
“免费!第一串!免费试吃!不好吃不要钱!谁先来?!”
“免费”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在人群中引爆了更大的骚动!
“啥?白给?”
“不要钱?真的假的?”
“这花子疯了吧?自己都吃不上饭了,还白送?”
“莫不是真有毒?想拉个垫背的?”
“可…可这味儿…勾死个人啊…”
议论声陡然拔高,怀疑中混杂着难以置信和一丝按捺不住的贪婪。目光变得更加灼热,但依旧没人敢踏出第一步。那串被高高举起的烤串,在火光映照下,红褐的香料粉末如同闪烁的恶魔磷火,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陈默的手臂因为高举而微微颤抖,汗水顺着额角流进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他能感觉到怀里的辣椒孜然粉所剩无几,如同沙漏里即将流尽的沙。希望,正随着烤串油脂的滴落而一点点消逝。
就在陈默的心沉入谷底,手臂酸麻得几乎要垂下时,一个粗嘎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人群边缘响起!
“娘的!一群怂包!老子来!!”
人群如同被劈开的海水,自动让开一条缝隙。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汉子排众而出!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多处补丁的粗布短褂,敞着怀,露出古铜色、肌肉虬结的胸膛。脸上胡子拉碴,一道陈旧的刀疤从左眉骨斜划到嘴角,显得凶悍异常。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光秃秃的头顶,在晨曦下锃光瓦亮,如同一个倒扣的铜钵!他大步流星地走到火堆前,带起一股风,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手中的烤串,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显然被那霸道的香气勾得馋虫大动。
“秃头李三?”有人低呼出声,带着敬畏。
“这煞星怎么也来了…”
“他敢吃?不怕死?”
陈默的心脏狂跳!这汉子一看就不是善茬,浑身散发着草莽的凶悍气。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陈默的脸,最后定格在那串烤串上,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小叫花,说话算话?真免费?不好吃真不要钱?”
“算话!”陈默毫不犹豫,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他将烤串往前一递,眼神坦荡地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成败在此一举!
“好!”秃头李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发黄发黑的牙齿,更添几分狰狞。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夺过烤串,动作粗鲁,毫不在意滚烫的温度。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他张开血盆大口,对着那串沾满红粉的烤肉,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一口就撕掉了小半串肉!
时间仿佛再次静止。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秃头李三的脸,等着看他的反应——是中毒倒地?是破口大骂?还是……
只见秃头李三那凶悍的脸上,表情瞬间凝固!他咀嚼的动作猛地停顿,眼睛骤然瞪得滚圆,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古铜色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根“唰”地一下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他那锃亮的光头顶!仿佛被瞬间泼了一瓢滚烫的朱砂!
“嘶——!!!”
一声倒抽冷气的、如同破风箱被撕裂般的巨响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紧接着,是更加剧烈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的“嗬嗬”声!
“水!水!!”他猛地丢开剩下的烤串,双手疯狂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在原地像头被激怒的公牛般疯狂地跺脚、蹦跳!汗珠如同瀑布般从他通红的光头和脖颈上汹涌而出!他张大着嘴,舌头伸得老长,拼命地哈着气,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糊满了那张凶悍的刀疤脸!
“毒!果然是毒!”
“完了!秃头李三被毒翻了!”
“快跑啊!这花子杀人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四起,人们像受惊的羊群般向后猛退,不少人转身就想跑!
陈默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窿底!完了!彻底完了!不仅生意没开张,还摊上人命官司了!他浑身冰凉,看着秃头李三那痛苦挣扎的恐怖模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这极度混乱和恐慌的时刻,秃头李三那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突然变了调!变成了一种……极其怪异、极其响亮的、带着巨大满足感的嚎叫!
“哈——!!!”
“爽!!!”
“真他娘的……够劲!!!”
他猛地停下蹦跳,虽然依旧满脸通红,汗如雨下,涕泪横流,舌头还伸在外面像狗一样哈着气,但那双瞪圆的牛眼里,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极致享受的、近乎癫狂的光芒!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半串被自己扔掉的烤串,如同看到绝世珍宝!他猛地弯腰,用沾满泥灰的大手一把将其抄起,毫不犹豫地再次塞进嘴里,一边被辣得疯狂吸气、跳脚,一边更加凶狠地咀嚼着!含糊不清的吼声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吸溜鼻涕的声音,在混乱的街头炸响:
“嘶…哈…过瘾!真他娘的过瘾!像…像吞了块烧红的炭!又像…像有把火从喉咙烧到**!爽!真爽!再来!还有没有?!”
这戏剧性到极点的一幕,如同按下了暂停键!所有惊恐逃窜的人都僵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一边疯狂“喷火”、一边大呼过瘾、吃得涕泪横流的凶悍光头!
空气死寂了一瞬。
紧接着,如同火山爆发!
“哗——!!!”
巨大的喧哗声浪瞬间席卷了整个街头!比刚才的恐慌更加热烈百倍!
“没…没死?”
“他…他还想吃?”
“那玩意儿…真那么好吃?好吃到…哭爹喊娘?”
“快看!快看他的样子!又痛苦又享受…这…这到底是什么神仙味道?!”
怀疑、恐惧,瞬间被巨大的好奇和难以置信所取代!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再次聚焦到陈默身上,聚焦到他火堆上剩下的那几串正在滋滋作响、散发着致命诱惑气息的烤串上!那红褐色的粉末,此刻在众人眼中,不再是毒药,而是能让人癫狂的魔鬼香料!
陈默从地狱到天堂,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荒诞又狂热的场面,看着秃头李三那一边哈气一边眼巴巴盯着烤架的眼神,一股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成了!免费试吃!成功了!
他强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呐喊,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嘶哑和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对着重新围拢过来、眼神灼热的人群,再次高高举起了手中新烤好的一串肉:
“瞧见没!祖传秘方!异域奇香!辣得痛快!香得过瘾!免费试吃结束!现在开卖!三文钱一串!先到先得!晚了就没了!!”
“三文钱?!”
“这么贵?够买两个粗面馍了!”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有人咋舌于价格。
但秃头李三的“活广告”效应是惊人的!他那涕泪横流却大呼过瘾的样子,彻底点燃了围观者被压抑的好奇心和食欲!尤其是那些同样挣扎在温饱线上、味蕾早已被粗糙食物磨得麻木的底层汉子们,那霸道香气的诱惑力,被秃头李三的亲身演绎放大了十倍!
“给我来一串!”一个身材干瘦、眼窝深陷的中年汉子第一个挤了出来,摸出三枚磨损严重的铜钱拍在陈默旁边的大石头上,眼神里带着豁出去的狠劲和强烈的好奇,“老子倒要尝尝,什么玩意儿能把秃头李三辣成那熊样!”
“我也要!来一串!”
“还有我!钱给你!”
“给我!我先来的!”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面的人再也按捺不住!三文钱虽然肉疼,但比起那勾魂夺魄的香气和秃头李三的“表演”,这点代价似乎值得一搏!人群瞬间涌了上来,争抢着将铜钱塞到陈默手里、扔到大石头上,甚至直接塞进他破烂的怀里!一只只脏污的手伸向火堆上的烤串!
场面瞬间失控!
“别抢!别抢!一个个来!排队!排队!”陈默手忙脚乱,一边要收钱(根本来不及数),一边要护着烤架上所剩无几的肉串不被哄抢,还要小心翻滚防止烤焦。他嘶哑地喊着,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粗糙的木签被几只手同时抓住,差点折断。油滴在火炭上,腾起更大的烟。
就在这时,一只格外瘦小、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手,从人群缝隙里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抓住一串刚烤好、还没来得及被付钱拿走的肉串,猛地缩了回去!
“小偷!有人偷串!”陈默眼尖,厉声喝道!
人群一滞,目光齐刷刷地扫向那只手缩回的方向——一个身材矮小、穿着更破烂、几乎衣不蔽体的少年,像泥鳅一样缩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串滚烫的烤串,被陈默喝破,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更多的是一种饿狼护食般的凶狠!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对着那串沾满红粉的烤肉,狠狠地、不顾一切地咬了下去!
“啊——!”预料中的惨嚎并未响起。那少年被辣得浑身一哆嗦,小脸瞬间皱成一团,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但他死死咬着牙关,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更加凶狠地咀嚼着,一边被辣得倒吸冷气,一边拼命往下吞咽!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救命的仙丹!
陈默看着那少年饿狼般的眼神和强忍痛苦吞咽的样子,心中一震,刚到嘴边的呵斥硬生生咽了回去。这少年,像极了几个小时前在垃圾堆里翻找的自己。
混乱还在继续。最后几串肉在哄抢中迅速易手。拿到烤串的人迫不及待地咬下,顿时,老槐树下上演了秃头李三的“喷火”复刻版!此起彼伏的“嘶哈”声、呛咳声、被辣得跳脚的跺地声、一边流泪一边大呼“过瘾”的嚎叫声,混杂着烤肉的滋滋声和人群的喧哗,形成了一曲荒诞至极的街头交响乐!
陈默瘫坐在冰冷的大石头旁,怀里、脚边散落着几十枚还带着体温的铜钱。他浑身脱力,额角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手掌被烫起了泡。但看着眼前这混乱而狂热的场面,听着那痛苦与享受交织的“赞美”,一股巨大的、不真实的成就感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了,还赚到了穿越后的第一桶金——虽然只是几十枚脏兮兮的铜板。
然而,就在这混乱喧嚣的顶点,陈默疲惫却兴奋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人群外围时,他的心脏骤然一缩!
在离老槐树不远的一处屋檐阴影下,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他们不像其他看热闹的穷人,穿着相对整齐的黑色短打,腰间鼓鼓囊囊,似乎别着家伙。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抱着膀子,眼神阴鸷,嘴角挂着一丝冰冷而玩味的笑意,正饶有兴致地盯着陈默这边混乱的烤摊,和他脚边散落的铜钱。他旁边一个獐头鼠目的跟班,正凑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手指不时指向陈默。
那眼神,陈默太熟悉了——就像秃头李三盯着烤串时的贪婪,但更加冰冷,更加**,充满了不怀好意的算计!
一股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上了陈默刚刚火热起来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