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沈知微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扶着扶手大口喘息。

胸腔里像长着一颗变异的心脏，每一次震颤都吵到她耳鸣，仿佛完全不受控制。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第几次了？

这个月第七次。

冷汗浸透了睡衣领口，薄荷味的喷雾在床头柜上，她哆嗦着手探过去抓起瓶子就往空气中猛喷两下，冰凉的气息拍打在她的脸颊和鼻尖，却压不住喉咙口涌上来的苦涩的腥甜。

她跌跌撞撞扑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凌晨的凉风灌进来，带着秋霜的干冷，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半分。

正对面那座商业区只剩下一家店还亮着昏黄的小灯，虽然昼夜间的招牌早就暗了，但是依旧还亮着一盏灯，可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擦着桌面。沈知微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那道身影发呆，就像是此前无数个焦虑和惊恐发作的夜晚。

临川总是这样。

打烊后要仔仔细细把每一张桌子都擦三遍，先用消毒水，再用清水，最后拿干布仔细过一遍。

他擦桌子时会哼些曲子，隔着宽广的马路的距离，沈知微听不见声音，却能从他摇头晃脑的节奏里看出来。

今天他好像在哼一首很慢的歌，连擦拭桌面的动作都变得慢吞吞的。

在店里时，沈知微总觉得临川的目光像温水，和其他人不一样。

那样的目光里带着执拗的温度，看人却没有任何目的性，仿佛只是在旁观其他人的人生。

所以沈知微每天都会去昼夜间坐坐。

有时其他客人会跟临川分享八卦，沈知微偷偷瞧着，惊异于临川的眼里都没有一丝探究欲，亦或是对任何一个话题主角的评判。

他只听，窥探一角故事的面貌，然后笑着调酒。

从不迎合客人的口风，也从不评论，延续话题只用新的琐碎日常。

她带着厚重的耳机坐在店的角落里，但其实耳机里也偶尔不放任何歌曲。

只是她是怯懦的，只有在深夜惊醒时，才敢在黑暗中这样肆无忌惮地望着对面，看临川蹲在地上捡客人掉落的瓶盖，看他把店内的陈设一点点归位，看他对着咖啡机的指示灯僵直的背影，像在跟某个不听话的小朋友讲道理。

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铺在打烊后空荡的地板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像条温顺的大狗。

沈知微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她有个秘密。

这个秘密藏在那个画满临川的隐藏文件夹里。

她会调暗平板的亮度，躲在黑暗的房间里对着临川速写。也经常照着在店里无声观察的记忆，把看到的他都复现在画上。

她画他擦杯子时手腕转动的弧度，画他仰头喝水时喉结滚动的线条，画他锁门时被路灯照出的绒毛般的光晕。

这些画从不示人，就像她从不敢在店里摘下耳机。

焦虑像涨潮的海水，总在凌晨准时漫过堤岸。

医生说她需要社交，需要走出去，但人群的声音对她来说是尖锐的玻璃，那些寒暄和笑闹会割得她心生恐惧。

沈知微觉得，只有昼夜间的角落是安全的，厚重的耳机是结界，而那个总是在吧台后忙碌的身影，是结界边缘唯一的活物。

她知道他叫临川。付款页详情里有收款人姓名，熟客们喝酒时偶尔也会大声喊他的名字。

她甚至知道他左耳垂有颗很小的痣，是某次他弯腰擦桌子时，灯光恰好落在那里。

玻璃窗上的哈气渐渐模糊了视线。沈知微伸出手指，在雾气上画了个小小的咖啡豆。

对面的灯灭了。临川锁好门，转身往巷口走。

他的背影在路灯下忽明忽暗，像片被风推着滚动的落叶。

沈知微裹紧毯子，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拐角。胸腔里的变异心脏重新被大脑连接，只剩下缓慢而平稳的起伏，像退潮后的沙滩，留下安静细碎的光的碎屑。

她坐回沙发，点开隐藏文件夹，新建了一张画布。

这次画的不是深夜的吧台。

她用几笔铺色，慢慢卡出路面的形状，再新建图层，添上路灯和地上交错的光斑。

最后，在最远处的拐角处，几笔带过一个模糊的背影。

画完时天快亮了。

沈知微保存好文件，关掉平板，蜷回床上。

窗外的晨雾开始弥漫，把对面的店铺裹进一片朦胧里。她知道，再过四个小时，昼夜间的店门会再次大开，而十四个小时后，那个角落的桌子会为她留着，四倍浓缩的冰美式会带着熟悉的苦味，那个叫临川的人，会像往常一样，在吧台后等着她的订单提示音响起。

带着那道温水般柔和的目光。

她不必触碰，不必言语，只要知道它在那里，就足够让人熬过又一个长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