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死了，就在今天。”
冰冷的女声从电视里传来，敲碎了苏然混沌的意识。
他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奢华又陌生的水晶吊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是谁？
我在哪？
苏然撑着床坐起来，浑身酸痛，像被拆开重组过一般。
他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墙上的液晶电视上。
财经频道的主持人正用毫无波澜的语气播报着一则死讯。
“著名青年艺术家苏然于今日凌晨因车祸抢救无效，宣告死亡，年仅二十岁。”
屏幕上，是他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黑白的，冰冷的，没有一丝生气的遗照。
苏…然…死了？
那我又是谁？
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涌上心头，他掀开被子，踉跄着冲向洗手间。
镜子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苍白，瘦弱，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怯懦，年龄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
这不是他！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咔哒”一声推开。
一个身形高大、穿着黑色高定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那张脸，即使被岁月雕刻得更加冷硬，轮廓更加分明，苏然也绝不会认错。
顾晏尘。
十年了。
这个他爱到骨子里，又恨到心尖上的男人，比记忆中更加沉稳，也更加冰冷。
他的眼神像淬了寒冰，扫过苏然时，没有一丝温度。
“醒了？”
顾晏尘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一股不耐。
苏然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有太多话想问。
问他这十年过得好不好，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个雨夜的承诺，问他……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可顾晏尘没有给他机会。
一份文件被轻飘飘地扔到了他的面前。
白纸黑字，砸得他头晕眼花。
《替身协议》。
“签了它。”
顾晏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如同在命令一条狗。
“从今天起，你就是他的替身。”
“记住你的身份，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做的别做。”
“你只要扮演好他，我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苏然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替身？
谁的替身？
他的目光顺着顾晏尘的手指看去，落在床头柜上。
那里摆着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二十岁的苏然，笑得灿烂又耀眼，仿佛拥有全世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原来，他死了。
然后又活了过来，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而他深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在他死后，找了一个替身。
一个……用来怀念他的赝品。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苏然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又看看床头那张属于自己的笑脸，忽然很想笑。
眼泪却先一步掉了下来。
顾晏尘看到他哭，眉头皱得更紧，眼底的厌恶毫不掩饰。
“收起你那副可怜相。”
“你这张脸，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有一分像他。”
男人伸出修长的手指，粗暴地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冰凉的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像是在端详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学着点，学他笑的样子。”
“学不会，就给我滚。”
苏-然被迫仰着头，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俊脸。
这张他曾经吻过无数次的脸，此刻却写满了冷漠和残忍。
巨大的悲伤和荒诞感将他淹没。
他想告诉他，我就是苏然，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可他不能。
谁会相信一个死人会复活在别人的身体里？
在顾晏尘眼里，他只是一个叫“林溪”的孤儿，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替代品。
苏然闭上眼，逼回了更多的眼泪。
再次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死寂。
他拿起笔，在那份屈辱的协议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林溪”这个陌生的名字。
顾晏尘满意地收回协议，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刘叔会教你规矩。”
门被关上的瞬间，苏然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瘫软在地。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哭得狼狈不堪的少年，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顾晏尘。
你想让我当他的替身？
好啊。
我就当给你看。
我倒要看看，当你发现你找的替身，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本人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苏然的目光落在窗外，黑沉的夜色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城市笼罩。
而他，就是这张网里，一只刚刚复活的，等待复仇的蝴蝶。
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和善的老者走了进来，是顾晏尘口中的刘叔。
刘叔看到地上的苏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恢复了恭敬。
“林先生，先生吩咐了，让我来教您一些……规矩。”
他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给苏然。
“这里面，是苏然先生生前所有的喜好和习惯，您需要在一个星期内全部记熟。”
苏然接过文件夹，指尖冰凉。
翻开第一页。
【苏然喜欢白色，讨厌黑色。】
【苏然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草莓蛋糕，讨厌一切苦的东西。】
【苏然喜欢听古典乐，最爱德彪西的《月光》。】
……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他曾经的生活轨迹。
被顾晏尘用这种方式整理出来，变成了一本厚厚的“模仿手册”。
何其讽刺。
“先生还说，”刘叔的声音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开口，“您需要尽快学会苏然先生的笑容。”
“先生说，那是他见过最干净的笑容。”
干净？
苏然在心里冷笑。
顾晏尘，你还记得**净的笑容，却忘了是谁把它一点点撕碎的吗？
他合上文件夹，抬起头，对着刘叔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微笑。
和相框里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刘叔整个人都愣住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样……可以吗？”苏然轻声问。
刘叔猛地回过神，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最后只是低下头。
“很……很好。”
“林先生，您早点休息。”
刘叔几乎是落荒而逃。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苏然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绝尘而去。
顾晏尘，你以为你掌控了一切？
你不知道，你亲手带回来的，不是一只温顺的金丝雀。
而是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索命的恶鬼。
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突然，一阵剧痛从胸口传来，他捂着心口，猛地咳出一口血。
鲜红的血液溅落在雪白的地毯上，像一朵盛开的、妖异的玫瑰。
苏然看着那抹红色，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这具身体……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成为“替身”的第一天，是从一顿早餐开始的。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餐点。
而苏然面前，只放了一份草莓千层蛋糕和一杯热牛奶。
这是“苏然”最喜欢的早餐搭配。
顾晏尘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翻着报纸，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整个餐厅安静得可怕，只有刀叉碰撞的细微声响。
苏然拿起叉子，挖了一大口蛋糕。
甜腻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让他几欲作呕。
他确实喜欢吃甜食，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在那段被关起来的黑暗日子里，他唯一的食物就是这些甜到发齁的东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到最后，他一闻到甜味就想吐。
苏然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面带微笑地将蛋糕咽了下去。
他要扮演好“苏然”。
一个活在顾晏尘记忆里，永远阳光灿烂，永远热爱甜食的苏然。
“咳咳……”
他还是没忍住，被呛得咳嗽起来。
对面，顾晏尘翻报纸的动作一顿。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像利剑一样射向苏然。
“怎么？”
“不喜欢？”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苏然连忙摆手，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才勉强压下喉咙的痒意。
“没有，很好吃。”
他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角弯弯，像极了照片里的少年。
“就是……有点太甜了。”
他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
这是以前的苏然，在面对顾晏尘时，惯用的伎俩。
他知道，顾晏尘吃这一套。
果然，男人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吃不惯就倒了。”
顾晏尘的语气依旧冰冷，但那股逼人的寒意却消散了不少。
“从明天起，让厨房少放点糖。”
说完，他放下报纸，起身准备离开。
苏然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
你看，多像啊。
连这种施舍般的温柔，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顾晏尘，你到底是在透过我怀念他，还是在折磨你自己？
“先生。”
刘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先生的身体检查报告出来了。”
顾晏尘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说。”
一个字，简洁，冰冷。
刘叔看了一眼苏然，面露难色。
“医生说，林先生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情绪不能有太**动，而且……”
“而且什么？”顾晏尘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耐。
“而且，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空气，瞬间凝固。
苏然握着叉子的手，猛地一紧。
先天性心脏病？
时间不多了？
难怪他刚才会突然心痛咳血。
这具身体，竟然是个将死之躯。
真是……天意弄人。
他从一场死亡里逃脱，又跳进了另一场死亡的倒计时。
苏然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下意识地看向顾晏尘。
他想知道，这个男人在听到自己的“替身”快要死了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是可惜？是麻烦？还是……毫不在意？
然而，顾晏-尘只是沉默了几秒。
随即，他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淡淡地开口。
“知道了。”
“用最好的药养着，让他多活几天。”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仿佛在谈论的，不是一个人的生死，而是一株快要枯萎的盆栽。
苏然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原来，是毫不在意。
也是，一个替身而已，坏了再换一个就是了。
他有什么资格，去期待顾晏尘的半分怜悯？
巨大的失望和悲哀，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低下头，看着那块只吃了一口的蛋糕，再也提不起任何食欲。
刘叔叹了口气，走上前来。
“林先生，您别往心里去，先生他……他只是……”
“只是什么？”苏然抬起头，眼睛里一片空洞，“只是不在乎，对吗？”
刘叔语塞。
他无法反驳。
因为顾晏尘的冷漠，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事实。
“林先生，您先把早餐吃完吧，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刘叔试图转移话题。
苏然却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上楼梯，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瓷器。
“我累了，想休息。”
回到房间，他将自己重重地摔在柔软的大床上。
心脏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知道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病，还是因为顾晏尘那句话。
他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十年前的画面。
那时候的顾晏尘，虽然也霸道，但至少……是爱他的。
会因为他一点小伤就紧张得不行，会笨拙地为他下厨，会把他抱在怀里，一遍遍地喊他“然然”。
十年，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
仅仅是因为他的“死”吗？
苏然不信。
这十年里，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必须弄清楚。
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个死在二十岁的，真正的苏然。
他从床上坐起来，目光坚定。
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他要活下去，要查出当年的真相。
首先，他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
他打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一堆瓶瓶罐罐的药。
他拿起说明书，仔细地看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声。
“是林溪吗？”
“我是林炜，你的……表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