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碎金般洒在几十对银发夫妻的脸上。
一场为七八十岁退役老兵补办的集体婚礼,主策划人却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姑娘。
王以宁正半蹲着身子,细心地为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奶奶整理头纱,她的手指纤长白皙,动作轻柔。
“哎哟,闺女,你可真是人美心善。”
奶奶笑得满脸褶子都舒展开了,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抓住王以宁,浑浊的眼睛里是全然的喜爱。
她朝自己老伴儿的方向努了努嘴,嗓门洪亮,“老头子,你快看,咱这婚礼办得,比那些明星还有排场!”
老爷爷挺直了胸膛,胸前挂满的功勋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看着王以宁,眼里满是赞许。
那位奶奶又拉回王以宁,像看自家孙女一样上下打量,啧啧称奇,“这么俊的闺女,又有本事,以后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子有天大的福气,能把你娶回家哟!”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老兵夫妻都跟着善意地笑起来。
王以宁抬起头,阳光勾勒出她温润如玉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她只是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并未言语。
那笑容干净,却像隔着一层薄薄的晨雾,让人看不真切。
落日熔金,婚礼结束。
黑色的宾利缓缓汇入返城的车流。
司机老刘从后视镜里又一次偷偷打量后座的王以宁。
今天的王以宁穿了一身素雅的水墨风连衣裙,斑驳的日光透过车窗落在她的脸上,美得惊心动魄,清冷,矜贵,带着一股让人不敢亵渎的易碎感。
唉。
老刘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真是作孽!
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眼看就要被推进火坑了。
他捏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有些发白。
外界都传,宁远集团的孟总对亡妻留下的独女视若珍宝,妻子车祸离世十几年都未曾续弦,愣是又当爹又当妈,把王以宁培养成了京圈里人人称羡的第一世家千金。
呸!
老刘心里啐了一口。
他们这些在王家待了几十年的老人,哪个不知道孟怀安是个什么货色?
一个靠着入赘王家才有了今天的白眼狼!
当年要不是大**王兰芝一头热地栽了进去,他孟怀安算个什么东西!
老刘至今都记得,六岁前的王以宁,是被大**王兰芝捧在手心里疼的。可自从大**车祸去世,原本就不归家的孟怀安彻底显示出自己的狼子野心。
他一门心思扑在宁远集团,把老爷子的心腹一个个全都换成了自己的人。
王以宁这孩子,说是千金**,其实跟个孤儿也差不多,全靠老爷子王明中拉扯长大。
要不是老爷子手里还攥着集团的股份,这宁远集团,早就该改姓孟了!
可偏偏……
老爷子前段时间被孟怀安气的突发中风,好不容易抢救过来。
孟怀安的獠牙就立刻露出来了。
什么拓展港澳市场,需要强强联合。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那联姻对象,是港城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头子,死了三任老婆,就图王以宁年轻漂亮,好给他生儿子!
这要是真疼女儿,能把亲闺女往这种人家里送?
他就是想借着联姻,把王以宁这个唯一的继承人远远地打发走,再名正言顺地吞掉老爷子手里的最后那点股份!
老刘越想越气,胸口堵得慌。
车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他看着后视镜里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终究是没忍住。
“大**……”
老刘的声音有些干涩,“要不……去找找老爷子?他总会有办法的。”
王以宁缓缓掀起眼帘,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上,光影在她清澈的瞳孔里明明灭灭。
她轻轻摇了摇头。
“刘叔。”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挡得过初一,挡不过十五。”
爷爷已经为了她殚精竭虑半生,如今躺在病床上,她怎么能再去让他操心。
再说了,孟怀安敢在这个时候动手,就是算准了爷爷已经无力回天。
老刘嘴唇翕动了几下,还想说什么,却在对上王以宁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时,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那眼神……不像是要任人宰割的羔羊。
反而像暴风雨来临前,最沉寂的海面。
车子恰好经过市中心的CBD。
宁远集团的总部大楼高耸入云,巨大的LOGO在夜色中散发着冰冷的光。
王以宁的目光停留在那几个字上,放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联姻对她而言,未必是坏事。
但那个人,只能由她来选。
她要嫁,就要嫁一个能让孟怀安投鼠忌器,连动一根手指头都得掂量再三的人。
孟怀安想要彻底掌控宁远集团?
做梦。
宁远集团,只能姓王。
车内,王以宁指尖划过平板电脑的冷光屏。
屏幕上,一个男人的资料被清晰地罗列出来。
商政霖。
港城商家现任话事人。
三十岁,未婚,零绯闻。
后面跟着一长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商业战绩,每一桩都足以在资本圈掀起巨浪。
王以宁的指尖,最终停在了“只手遮天”四个字上。
这就是她为自己选好的丈夫。
是她在这盘死局里,唯一能掀翻棋盘的胜机。
王以宁关掉平板,靠在椅背上,轻轻阖上眼。
昨天,她拨出那个电话时,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甚至准备了一整套滴水不漏的说辞,预备着要费尽口舌,才能博得一个见面的机会。
可电话那头,男人低沉的嗓音在短暂的沉默后,只说了一个字。
“好。”
没有任何多余的问询,反而让王以宁的心,悬得更高了。
他,为什么会同意?
车子停在一家极私密的会所门前。
引领她的是商政霖的秘书,陈舟。
陈舟跟在商政霖身边多年,自认见惯了各式各样想要攀上枝头的绝色美人,或妖娆,或清纯,或知性。
可眼前的王以宁,却全然不同。
她走在前面,身姿挺拔如一支雨后新竹,明明是一副温婉到了骨子里的长相,周身却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沉静气质。
那是一种哪怕身处泥沼,依旧不染纤尘的孤勇。
陈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难怪……老板会破例见她。
推开一扇厚重的梨花木门,一股冷冽的、混合着乌木沉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不是办公室,而是一间禅意十足的茶室。
男人就坐在正对门的主位上。
他没有在处理公务,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仿佛与周遭的空气融为了一体,却又成了这方天地间唯一的绝对掌控者。
额前的漆黑短发被一丝不苟地向后拢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
整张脸的线条,多一分则媚,少一分则寡,恰到好处的英俊,却也恰到好处地写满了冷漠与疏离。
这是王以宁对商政霖的第一印象。
一个极度不好亲近的人。
王以宁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到他对面站定。
她微微欠身,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清澈干净。
“商先生,你好,我是王以宁。”
商政霖终于抬起了眼。
那目光如有实质,从她脸上寸寸划过,带着审视,带着探究,却唯独没有温度。
他的下颌线微微一扬,示意她对面的位置。
“坐。”
王以宁依言坐下。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被放大了数倍。
王以宁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背脊都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
空气仿佛凝固了。
商政霖修长的手指拎起桌上的紫砂壶,手腕一转,一道澄黄的茶汤便精准地落入她面前的青瓷小杯中。
滚烫的茶水,与他周身的气场形成了诡异的割裂。
他将茶杯向她面前推了推,动作优雅,却依旧带着那份拒人千里的疏离。
终于,他开了口,嗓音比电话里听到的更加低沉,像是大提琴最末的那根弦。
“王**找我,有什么事?”
他问得直接,省去了所有虚伪的客套,直奔主题。
王以宁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收拢。
她端起茶杯,朝他举了举,动作从容不迫。
“谢谢商先生的茶。”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凉意,也稳住了她最后的一丝紧张。
王以宁放下茶杯,瓷器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在这极致的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原本温润的目光坚定清晰。
她一字一句吐出六个字。
“结婚吗,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