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淑尔坐上出租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尚未发送出去的消息删掉。

她竟莫名觉得松了口气。

就像是心里本来也不想带宋言明去看奶奶，现在刚好，不用了。

温淑尔拿起手机给程思薇回拨了个电话，电话很快接通。

她声音依然平静柔和，听不出有什么异样的情绪，“薇薇，你发来的消息我看到了，你忍着点儿，别跟他们起冲突。”

温淑尔就知道以程思薇的性格，估计会比她还气。

果然，程思薇咬牙切齿，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她恨不得上去把宋言明打一顿。

“亏我还以为宋言明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这个渣男装得可真够像的。尔尔，要不要姐妹上去帮你干他丫的！”

听到程思薇的话，温淑尔那颗沉浸在暴雨中的心，多了丝暖意。

她看着窗外的雨滴把地面砸出涟漪，温声道：“薇薇，冷静。我这几天还在医院陪奶奶，等我回去，我会去找宋言明处理好的。”

程思薇又安慰了她几句，两人才挂断电话。

温淑尔看着差不多到地方了，从包里拿了一百块钱现金，倾身放在司机的驾驶座旁边。

“师傅，麻烦前面的市场旁边停一下，辛苦您等我十几分钟，我去买点东西就出来。”

司机知道这姑娘的目的地是南山公墓。

暴雨天，一个女孩子从仁和肿瘤医院出来又去公墓，想想就挺不容易的。

她又给了一百块钱小费，司机便连忙答应着：“好嘞，不着急。”

到达南山公墓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四点钟。

兴许是暴雨天的缘故，天色已经有些擦黑，不过好在雨势渐小了些。

温淑尔一手打着伞，臂弯抱着一捧鲜花，另一只手提着大大小小的几个袋子。

有水果，有点心，还有从前温煦爱吃的那家酱牛肉。

南山公墓在郊区，依山傍水，温度比市区要低几度。

虽然现在已是夏季，但这里的风吹过来，仍旧是冷的。

更何况，现在不是什么传统祭拜节日，天气又不好。

透过山里的雾气向上望去，除了岗亭里值班的大爷靠在椅子上听广播，空无一人。

她只穿了件短袖T恤，风一吹，就起了层鸡皮疙瘩。

温淑尔撑着伞沿着台阶往上走，伞被风吹得乱晃，她几乎看不见路。

她依靠自己记忆里的本能往前走。

毕竟算下来，这已经是她来南山公墓的第十二个年头了。

从前葬在这里的是车祸去世的父母，现在她的哥哥也在这了。

小时候是奶奶和哥哥带着她来，去年是奶奶带着她来。

现在奶奶躺在医院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过来。

说起来有些可悲，温淑尔只觉得这条通往南山公墓第七排的路，她已经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温煦的墓碑前，旁边就是父母的合葬墓。

两座墓碑上都没什么灰尘，哥哥的墓前摆着一束蓝色的鸢尾花。

温淑尔看着那束花，不用想，一定是江柠姐来过。

雨水把墓碑淋得湿漉漉，她还是拿了干净的毛巾把两个墓碑都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鲜花摆在旁边，水果点心也一一摆好。

温淑尔抬眸看着墓碑上温煦的照片，只一眼就红了眼眶。

温煦比温淑尔大7岁，走的时候也不过28岁的年纪。

墓碑上的照片是他刚当消防员时拍的证件照。

他穿着制服，眼神炯炯，眼里透着坚毅和对这份工作的憧憬。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滴接一滴地砸在地上。

温淑尔身体轻颤着，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呜咽出声，“哥哥……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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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打湿了松软的泥土，留下了温淑尔刚走过的脚印。

一个男人正踩着这些脚印往上走。

男人身高约有188cm，肩宽腿长，撑着一把黑伞，身穿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

面料上隐约可见暗纹的萨维尔街定制标记，剪裁精良的西装袖口处扣着低调又奢华的铂金色暗扣。

他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五官凌厉，鼻梁高挺，深邃的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贺浔记得今天是温煦的一周年忌日，本来打算一早上就来，却被公司冗长的会议耽误着。

直到他靠在椅背上蹙了下眉，修长的指节无意识地在桌子上轻敲了两下。

跟在他身边的许特助立即领会，及时加快了会议进程，他才赶在天黑前到了南山公墓。

贺浔没带什么别的东西，只是骨节分明的手里拎着一瓶罗曼尼康帝。

贺浔与温煦是高中同班同学。

温煦开朗正义，贺浔内敛沉稳，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成了至交好友。

贺浔觉得，像他们这样的兄弟之间不需要那些虚礼。

温煦那样的人就算是去地底下了也用不着他送花花草草。

带瓶好酒给温煦，说不定他在另一个世界也会和他不醉不归。

贺浔走到第五排时就已经听到了前面传来的压抑的啜泣声。

天已经快黑了，南山公墓没什么人，乍一听还有些瘆得慌。

他走到第七排站定时，发现了哭声的来源。

女孩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一抽一抽的，偏偏还压抑着，没有嚎啕大哭。

一、二、三、四……贺浔数了一下，第七排第五个。

没错，是温煦的墓。

贺浔再次把目光放在墓前的女孩上，她有些瘦弱，穿的也单薄。

虽然雨已经不大了，但她没打伞，头发湿漉漉的，狼狈得像是能被一阵风吹跑。

贺浔心想，她哭成这样，难不成是哪个暗恋温煦的女孩。

恰好这时，温淑尔抬头抹了把眼泪，贺浔眯了眯眼，看清了她的脸。

如远山黛般的眉下，是一双杏眼，瞳仁很黑，犹如浸在冰水里的黑色玛瑙，清凌凌地泛着水光。

鼻子挺翘，浅粉色的唇像是半开的樱花。

与温煦有七分相似。

贺浔望着那相似的眉眼，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她是温煦的妹妹。

温煦从前常常会提起他的妹妹，他们上高中的时候，她才上小学。

那时温煦就总说他的妹妹总是扎着两个麻花辫，跑起来麻花辫也跟着晃，特别可爱。

再后来，温淑尔慢慢长大，温煦也总有夸她的词，漂亮、聪明、乖巧、坚强……

贺浔印象中的温煦的妹妹逐渐和眼前的女孩重叠。

却又……有些难以和温煦的那些形容词联系在一起。

温煦刚当消防员的时候便和他半开玩笑地说过，“要是有一天，我真英勇就义了，帮我照顾下我妹妹，我信得过你。”

而此时，即便是隔着一段距离，他也清楚地听到她的哭声和呢喃。

温煦那个乖巧坚强的妹妹，此时哭红了双眼。

她对着墓碑说：“爸妈，哥哥，如果奶奶也不在了，你们能不能带我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远处的贺浔心脏莫名跟着颤了一下。

没听错的话，她的意思是，她也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