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浔的眉心跳了跳,他心下竟没来由地觉得烦躁。
她不该是这样的。
温煦口中那个明媚坚强的妹妹,不该是这样的。
自从温煦走了后,贺浔就让人定期往温煦从前留给温淑尔的账户里打钱。
只是他从前没想到,钱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比如温淑尔的孤独。
天已经黑了,奶奶还在医院等着自己送晚饭,温淑尔终是调整好情绪,站起身准备离开。
她转身刚走了两步,就隔着雨幕和雾气,与站在台阶上撑着伞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男人的手里拎了瓶价值不菲的洋酒,穿着价值不菲的西装。
他的视线也落在了她身上。
那双眼睛像是墨色的深海,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贺浔看着眼前和他对视的温淑尔,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鬓边的碎发凌乱地粘在脸上。
视线下移,滑到她哭得有些红肿的双眼,紧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双唇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和温煦出殡那天很像,那天贺浔站在后面远远地看到过她。
有些瘦弱的身躯站在人群中,紧抱着手里的骨灰盒,指尖掐的泛白。
今天的温淑尔看起来和温煦出殡的那日一样难过。
似乎一年的时间过去,并没有把她心里的伤疤抚平分毫。
男人将情绪隐藏得很好,温淑尔看不透他的想法。
她只当他是一个来祭拜家人的路人,看到她刚才哭的伤心,许是触景生情。
因此,温淑尔也并没有再停留。
不过是对贺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同病相怜的同理心,友善地对他点点头。
贺浔礼貌地点头回应了一下,温淑尔便与他擦肩而过。
贺浔没有叫住她,在温淑尔走到第二排的时候,才转身若有所思地看她的背影。
他沉默地注视着,直到女孩的身影逐渐在雾气中隐匿为一个小点,才迈步往里走去。
贺浔垂眸看着温煦的墓碑,瓜果点心摆放得整整齐齐,准备的一应俱全。
他的视线落在那碟酱牛肉上,开了酒,往地上洒了一圈。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也好似被蒙上了雾气一般,“酱牛肉有了,怎么少得了一瓶好酒?”
雨几乎停了,但这个时间南山公墓这种郊区依然很难打车。
温淑尔还在山上的时候就点开了打车软件,把能选的车型都选上了,还特意往前走了三百米,走到一个好打车的地方。
十分钟过去了,没人接单。
雨停后的空气又变得闷热潮湿粘腻,但温淑尔刚才被雨淋透,现在风一吹,还是打了个寒颤。
远处驶来一辆黑色的库里南,快要驶近时,放缓了车速,避免轮胎压过水坑时溅到她,她自己也往后站了站。
出乎意料的是,车子在她面前缓缓停下。
后座车窗打开,露出男人的侧脸,西装外套被他脱掉放在一旁,领带也不像刚才那样系得一丝不苟。
是刚才山上遇到的那个男人。
他此时有些慵懒地靠在真皮座椅上,漫不经心地侧过头看她,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好听,“上车。”
温淑尔微怔了下,转头看了圈周围,确定这荒郊野岭的站在这儿的只有她一个人没错。
所以男人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抬眸快速打量了下眼前的男人,刚才在山上他手里拎着的洋酒一看就价值不菲。
还有他的定制西装,他坐的车,一看就是个有钱人。
应该不至于要拐卖她,把她卖到大山里去。
可是……有钱的公子哥图色的也不少。
不过那男人长了一副极好的皮囊。
温淑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简单的牛仔裤和白T,鞋子上还沾了泥,全身湿漉漉的,活像个落汤鸡。
她好像没有必要担心他图她的色了。
贺浔看着小姑娘的神色变幻,加上一脸的戒备,轻而易举地看穿她的心思,顿时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薄唇也微不可察地勾起了一个上扬的弧度,他挑挑眉,有些戏谑地说:“我看起来很像坏人?”
温淑尔知道自己的戒备被人看得一清二楚,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她连忙摇头:“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浔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也不拆穿她有些拙劣的遮掩。
他还是耐心地开口:“上车,你一个女孩子在荒郊野岭里站着,保不齐会遇到比我更坏的人。”
温淑尔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她心下有些动摇。
但垂眸看了眼自己湿漉漉的衣服,还是里面礼貌地摆摆手。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衣服湿透了,会弄脏你的车……”
贺浔轻蹙了下眉,修长的手指在座椅上不耐地轻敲了两下,低沉的声音带着些不容抗拒,“我的耐心有限。还是说,你真想让我做坏人,把你绑上来?”
温淑尔不再客气,真诚地道了声谢。
走上车前,准备拉开副驾驶的门,司机却已经下车帮她拉开后座的车门。
她看了眼后座上坐着的男人,微怔了一瞬,就上车坐进后座。
男人没说话也没看她,只是关掉了手里拿着的平板电脑放在一边。
即便这样,温淑尔还是感觉到了男人身上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压迫感。
温淑尔往车门边挪了下,尽可能减少弄脏真皮座椅的面积。
她并着双腿,后背挺得笔直,也没往后靠,双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
贺浔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坐得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车内开着空调,温度适宜,贺浔看着她湿透的衣服,开口问道:“冷不冷?”
温淑尔侧身看他,摇了摇头,答道:“不冷的。”
贺浔的视线微微下移,白色的T恤被雨淋湿后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内衣的轮廓。
只一瞬他就收回了视线,喉结上下滚动了下,随手拿了搭在前座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丢给她,薄唇轻启:“穿上。”
温淑尔接过他扔过来的外套,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一会儿还要去医院,这样狼狈的确不行。
她把外套穿上,宽大的西装外套将她包裹住,带着一丝好闻的木质香气。
她终于觉得心里有一丝暖和了。
不只是外套带来的温度,还有他的体温。
贺浔看她乖乖穿好外套,才开口问她,“送你去哪里?”
温淑尔答道:“仁和肿瘤医院。”
司机听到地点,立刻调转方向前往。
贺浔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问道:“去那儿做什么?你家人还是朋友……生病了?”
温淑尔的眼神黯淡了些,情绪明显低落下来,温声答道:“我奶奶生病了。”
贺浔以前听温煦说过,他们父母去世之后,是奶奶一个人把他们兄妹俩拉扯大。
现在,奶奶是她最后一个亲人了。
贺浔开口追问道:“什么病?”
许是对着陌生人的缘故,温淑尔可以毫无顾忌地倾诉,“肺癌,医生说奶奶这么大年纪了,承受不住化疗了,只能保守治疗。”
贺浔闻言,心里一沉,转头看她。
小姑娘瓷白的脸上除了那些隐约可见的哭过的痕迹,将痛苦和哀伤掩饰得很好。
他忍不住去想,她奶奶也走了的话,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像她说的,就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