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好，像一块融化的蜜糖，慢吞吞地淌过“忘忧”酒馆的门楣，

在干净的木地板上投下暖洋洋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麦酒和烤面包的温和香气，

混着后院那几盆夜息草若有若无的清芬。伊恩，这酒馆的老板，

就窝在吧台后头那张宽大的藤椅里，眯着眼，几乎要和这片慵懒融为一体。他看上去……嗯，

相当普通，灰布衣裳，眼角堆着些细碎皱纹，唯一算得上特别的，

大概是那份过于闲适的气度，与这座边陲小城的节奏格格不入。

他脚边蜷着一只毛色乌黑的猫，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阳光落在它油光水滑的皮毛上，却丝毫照不进那双偶尔睁开的、琥珀色的瞳仁里，

那里面空茫茫一片，倒映不出任何东西。一切都很完美。伊恩打了个哈欠，

像一只真正晒饱了太阳的老猫。抛下那些“神上神”的虚名，远离大陆中心的喧嚣与纷争，

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这么一间半死不活的小酒馆，

烦恼不过是隔壁面包房今天有没有多给两个麸皮面包——这正是他梦想了三百年的退休生活。

门上的铜铃毫无预兆地炸响，清脆，却带着点刺耳的急切。光影搅动，

几道被拉长的人影蛮横地闯了进来，

带着一身刚从荒野里钻出来的、热烘烘的尘土和冒险者特有的躁动气息。

金属甲胄摩擦发出哐当声，靴子踩得地板闷响。一共四个，都很年轻，

脸上带着尚未被现实打磨过的、亮晶晶的骄傲与莽撞。领头的那个，金发耀眼，

胸前的钢甲擦得锃亮，一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目光像出鞘的刀子，

在不算宽敞的酒馆里扫了一圈，最后钉在吧台后那个似乎还没完全睡醒的老板身上。“喂！

老板！”金发少年的声音带着变声期过后刻意压低的粗粝，

“听说你就是这座城里最后一条没被清理的‘杂鱼’了？”伊恩慢吞吞地抬起眼皮，

视线在那几柄明显超出酒馆容纳范围的双手大剑和镶铁钉的盾牌上溜了一圈，

又落回少年脸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习惯性地往下弯了弯，

形成一个近似于“愁苦”的弧度。“几位勇士，”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喝点什么？

新酿的麦酒，或者来杯薄荷水？”另一个矮壮像块岩石的冒险者瓮声瓮气地接口，

拳头捏得咔吧响：“少废话！我们是‘黎明之剑’小队，来挑战强者，磨砺武技！

看你这样子……哼，别装了，出手吧！”伊恩叹了口气，

声音里满是真诚的困惑与无奈：“挑战我？各位是不是找错人了？你们看，”他摊开手，

掌心向上，手指修长但看不出任何握剑或施法的痕迹，“我就是个开酒馆的退休老头，

晒晒太阳，养养猫，打打杀杀……多不好，也打不过啊。

”一阵哄笑在几个年轻冒险者中间爆发开来。金发少年笑得最夸张，

眼角甚至迸出了泪花：“退休老头？哈哈哈哈哈！你这借口找得可真够烂的！这年头，

哪个隐居高手不是这套说辞？”他猛地止住笑，唰啦一声抽出了长剑，雪亮的剑锋指向伊恩，

阳光在剑身上跳跃，晃得人眼花，“再不出手，我们可就不客气了！这把‘破晓之光’，

今天就要痛饮强敌之血！”剑尖距离伊恩的鼻尖只有一尺。伊恩没动。他甚至又打了个哈欠。

就在那金发少年脸上闪过一丝被轻视的恼怒，手腕微动，

似乎真要不管不顾一剑劈下之时——一道黑色的闪电，比最深沉的黑夜还要幽暗，

比撕裂天际的雷霆更要迅疾，骤然从吧台下方飚射而出！没有吼叫，没有预兆，

只有一声短促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空气被极致压缩的尖啸。“啪！”声音清脆，带着点闷响。

下一刻，那意气风发的金发少年，连同他手中那柄名为“破晓之光”的长剑，

还有他身后那三个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哄笑的同伴，就像是被一头无形的洪荒巨兽正面撞上，

四个人化作四道模糊的残影，裹挟着哐哩哐啷甲胄扭曲破碎的噪音，倒飞出了酒馆大门！

他们飞过门口的阳光，飞过街面，带着一连串惊恐短促的惊呼，

最终变成了远处城墙根下几个不起眼的小黑点，隐约还有几声沉重的落地声传来。酒馆内，

重归寂静。门上的铜铃因为刚才那剧烈的气流冲击，还在神经质地轻轻摇晃，

叮铃……叮铃……伊恩低下头。那只黑猫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他脚边原来的位置，

依旧蜷缩着，仿佛从未离开。它正抬起一只前爪，放到嘴边，

粉色的舌头慢条斯理地、极其优雅地，舔了舔爪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做完这一切，

它才掀起眼皮，琥珀色的眸子淡漠地扫了一眼门外空荡荡的街道，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蔑视的呼噜声，然后重新把脑袋搭回前爪，闭上了眼睛。

伊恩看着它，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哭笑不得的埋怨：“阿暗，说了多少次了，轻拿轻放。

砸坏了花花草草，或者吓到小朋友，多不好。”黑猫的尾巴尖几不可察地轻轻一甩，

算是回应。风波似乎就此平息。伊恩挪动了一下身子，在藤椅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准备继续他被打断的午后小憩。阳光依旧温暖，酒馆依旧安宁。然而，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一种异样的寂静笼罩了酒馆周围。不是往常那种空灵的宁静，

而是一种……被什么东西填满后，硬生生压抑下来的死寂。伊恩若有所觉，披上外衣，

走到窗边，用手指拨开木质百叶窗的一条缝隙，朝外望去。只一眼，他搭在窗叶上的手指，

微微顿了一下。酒馆外，那条原本该有早起贩夫走卒经过的、不算宽阔的街道，

此刻黑压压地跪满了人。晨曦的微光勾勒出那些跪伏身影的轮廓，每一个，

都散发着足以让整座大陆震颤的气息。有身披星辰法袍、手持虬结古木法杖的老者，

周身萦绕着元素低语；有穿着残破锁甲、背负门板般巨剑的壮汉，仅仅是跪在那里，

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潜行者；有身着神圣祭袍、眉心闪烁着微光印记的圣女……站在最前方，

离酒馆门口最近的，是一个身穿暗金色战甲的男人。

那身战甲上布满了无数兵器划痕与法术灼烧的印记，有些深可见骨，

仿佛记录着一部活着的战争史诗。他肩膀宽阔，脊梁却微微弯曲，

那颗曾直面万千魔神也未曾低下的头颅，此刻深深垂下，紧贴著冰冷的地面。伊恩认得他。

大陆公认的战神，阿喀戎。一个在他记忆里，

永远咆哮着冲锋、浑身是血也不会后退半步的莽夫。此刻，这位战神的身躯，

正在清晨的凉风中，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然后，他抬起头，望向酒馆那扇紧闭的木门，

用一种混合了极致恐惧、卑微祈求，以及某种濒临崩溃的绝望的、带着颤音的嘶哑声调，

高喊道：“至高无上的伊恩冕下！”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撞在两侧建筑的墙壁上，

又弹回来，显得异常清晰而刺耳。“求您……求您出山吧！”他几乎是匍匐在地上，

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个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消息：“新魔王……昨夜突袭了您的酒馆！

它……它把您的猫抓走了！！”伊恩搭在百叶窗上的那根手指，彻底僵住了。窗叶缝隙外，

跪在最前方的战神阿喀戎，那句带着哭腔的“您的猫被抓走了”，像一根冰冷的针，

猝然刺破了他退休三百年来精心维持的、那层名为“平凡”的脆弱气泡。酒馆里安静得可怕。

连窗外透进的晨曦，似乎都带上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他缓缓放下手，

百叶窗叶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隔绝了外面那黑压压一片、足以让大陆格局打败的“观众”。他转过身，背对着窗户，

面朝着空荡荡的、还残留着昨日麦酒香气的大厅。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下去一丝丝。

就那么一丝丝，若有若无，却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又或者，是重新扛起了什么。良久，

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在寂静的酒馆里漾开。“唉……”这一声叹，不像是对魔王的愤怒，

不像是对失去爱猫（？）的焦急，

更像是一个精心准备了百年盛宴、却被告知客人全都跑光了的厨子，

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麻烦。他慢吞吞地走回吧台后面，

动作甚至比平时晒太阳时还要迟缓。他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

开始擦拭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擦得很慢，很仔细，

仿佛那杯子上沾染了什么难以祛除的污渍。时间，就在这诡异的安静和慢动作擦拭中，

一分一秒流逝。酒馆外，跪伏的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战神阿喀戎的额头依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在他面前的石板上洇开一小团深色。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老伙计们同样紧绷的气息。

他们都在等。等那位“神上神”的裁决，等他的怒火，或者，

等他那或许根本不会存在的……回应。终于。“吱呀——”老旧的木门被从里面拉开的声音，

干涩而清晰，打破了几乎凝滞的空气。伊恩走了出来。他没有披挂任何闪耀着神光的铠甲，

没有手持吞吐法则的神器，甚至没有换下那身灰扑扑的、沾了点酒渍的布衣。

他就那么空着手，脸上带着一种介于没睡醒和“真是麻烦透了”之间的表情，

站在了酒馆门口，站在了跪满一整条街的大陆至强者们面前。阳光落在他身上，

没有万丈光芒，只有属于普通清晨的、温和的暖意。他抬眼，目光掠过黑压压的人头，

最后落在最前方、几乎要缩进地缝里的阿喀戎身上。“新魔王？”伊恩开口，声音不高，

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疑惑，“哪家不懂事的小孩子？

没收到我退休的通知吗？”阿喀戎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脸上混杂着恐惧、羞愧和一种“果然如此”的绝望：“冕、冕下！那魔王是近十年才崛起的，

自称‘灭世之暗’，

境原黯影山脉的魔渊……它、它可能……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就可以随便抓别人的猫？

”伊恩打断他，眉头微微蹙起，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不讲道理的事情，“扰人清梦，

还抓走退休人员的宠物……这像话吗？”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兴师问罪，

不如说更像是在抱怨邻居家的熊孩子踢球打碎了自家玻璃。一众强者们伏在地上，面面相觑，

冷汗涔涔。这话……没法接。伊恩的目光再次扫过他们，最终，又落回阿喀戎身上。

“阿喀戎。”“在！冕下！”战神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你，”伊恩伸出一根手指，

点了点他，“带路。”阿喀戎愣住了：“带……带路？”“不然呢？

”伊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那什么魔渊在哪儿。你熟，你带我去。

”“可、可是冕下！那魔渊守卫森严，魔气滔天，魔王座下七十二魔将个个凶残无比，

还有百万魔兵……”阿喀戎几乎是本能地汇报着军情，声音都在发颤。伊恩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