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无声的求救深海六千五百米之下,张教授的最后一通语音日志,在噪音的间隙里,
录下了一种不该存在于自然界的声音。那不是鲸歌,也不是地震的闷响。
那声音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缓慢蠕过海床时,甲壳摩擦发出的低频震颤,
又混合着一种尖锐的、仿佛玻璃碎片刮擦黑板的高频谐波。语音日志的最后一秒,
是张教授吸气和一半未说完的话:“它不是在呼唤,是在……‘校正’……”然后,
信号中断,永归寂静。一个月后,海洋地质研究所内,陈末关掉了播放器。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的低鸣。他指尖冰凉,反复摩挲着存储这段音频的加密U盘,
这是从张教授寄回研究所的、一批看似无关紧要的私人物品中偶然发现的。
导师失踪的官方报告结论是“遭遇极端海况,意外失联”。但这段音频,
以及那句未尽的“校正”,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陈末试图接受的“意外”说辞。
理性的本能驱使他行动。他将音频文件导入声谱分析软件。屏幕上,
传统的声波图像逐渐被另一种模式取代。那不是杂乱无章的噪音。声波可视化后,
呈现出的是一种极其复杂、不断自我复制和延伸的几何图案。一种非欧几里得的分形结构。
它的每一个分支都完美复刻整体,无限循环,蕴含着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数学上的“完美”。
陈末凝视着屏幕。那图案似乎在缓慢旋转、蠕动,带着一种非生命的、冰冷的活性。
他感到一阵轻微的恶心和眩晕,不得不移开目光。科学的训练告诉他,
这可能是某种未知的、强烈的水下声学现象,或许与海沟独特的地质结构有关。但内心深处,
一个声音在低语:这“图案”太刻意了,太有“设计感”了。它不像自然产物,
更像是一种……信息。或者是一种标记。他打印出了那个分形图案,
盯着纸上那悖逆常理的线条,最终下定了决心。一周后,
陈末站在了“海螺号”勘探船的甲板上。这艘有些年头的船,将载着他、他的助手林雪,
以及几名必要的船员,
前往张教授信号最后出现的海域——那片被老一辈海员称为“幽灵海沟”的区域。海风咸湿,
天空是淡淡的灰蓝色。林雪正在船舱里调试声纳和采样设备,
她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对未知探索的兴奋。“陈老师,数据显示这片海床结构非常复杂,
肯定能收集到宝贵的数据。”陈末“嗯”了一声,目光投向远方海天相接的那条线。
那里隐藏着吞噬了他导师的秘密。老船长是个皮肤黝黑、脸上刻满风霜皱纹的汉子,
他走到陈末身边,递过一支烟,陈末摆手谢绝。船长自己点上火,深吸了一口,
烟雾被海风吹散。“陈博士,”船长的声音低沉沙哑,“那片海沟,邪门得很。
”陈末转头看他,保持着一个科学工作者的冷静:“船长,我们是去做科学考察,相信数据。
”船长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数据?数据测不出海里的东西。
老渔民都知道,那是海神的坟场,不能去打扰。有时候,夜里能听到从很深很深的地方,
传来……哭声。”陈末笑了笑,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宽容:“可能是某种海洋生物的声音,
或者水文现象,被传说夸大了。”船长没再争辩,只是深深看了陈末一眼:“但愿吧。
反正我这心里,不踏实。”他掐灭烟头,走向驾驶舱。航行最初的两天风平浪静。
陈末和林雪忙着做前期数据收集,一切正常得让人几乎要忘记此行的真正目的。
但那种潜伏的不安,始终像背景辐射一样,存在于陈末的心底。第二天深夜,
陈末在狭小的舱室里,再次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上的那个分形图案。在船只引擎的微弱震动中,
屏幕上的图案似乎比在陆地上看起来更……“活跃”。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但绝不属于船只正常运行频率的震动,透过脚底传来。非常短暂,一闪即逝。
几乎同时,舱门被敲响了。门外是林雪,她脸上兴奋多于紧张:“陈老师!声纳有发现!
一段非常短暂的异常信号!”陈末心头一凛,立刻跟着她冲向简易的实验室。声纳控制屏上,
一段刚刚记录下来的声波图谱正在回放。那波形结构,
那令人不安的频率特征……与张教授日志中那段诡异的声波,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强度要高得多。“什么时候捕捉到的?”陈末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了。“就在一分钟前!
非常突然,持续了大概三秒就消失了。”林雪指着屏幕上的时间戳。实验室里一片寂静,
只有设备运行的嗡嗡声。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这不是偶然。
这声音就在这里。突然,陈末抽了抽鼻子。林雪也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
不知从何处弥漫开来。像是腐烂的茉莉花,甜腻得发臭,
又混合着深海淤泥特有的、浓郁的腥气。这气味钻进口鼻,粘附在喉咙深处,令人作呕。
“什么味道?”林雪捂住了鼻子。陈末冲到舱门口,打开门。
那诡异的甜腥味在走廊里似乎更浓了。他看到值夜班的船员也从休息舱里探出头,
脸上带着困惑和不安,互相询问着。气味和异常声波一样,来得突兀,去得也迅速。
几分钟后,空气恢复了正常,只剩下海风的味道。声纳屏幕上也一片洁净,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船舱里窃窃私语的声音再也压不住了。
船员们的脸上失去了平静,交换着恐惧的眼神。老船长沉着脸走过来,看了陈末一眼,
那眼神分明在说:“看,我说过了。”陈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对着林雪,
也像是对自己说:“可能是某种未知的深海生物群聚集发出的生物声,
同时伴随了化学物质的释放……一种复杂的自然现象。”他的解释听起来苍白无力。
林雪点了点头,但眼神里充满了怀疑。陈末走回甲板,双手紧紧抓住冰凉的栏杆。
深夜的太平洋,漆黑一片,只有船体划破海浪的白色航迹在微弱发光。海底之下,
那万米的深渊中,到底藏着什么?理性的壁垒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一种冰冷的、源于未知的惧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知道答案。
天亮后,必须立刻放下深海探测器,直插那片发出诡异声响和气息的黑暗之心。他转身,
走向船长的驾驶舱,去敲定黎明行动的最后细节。幽灵海沟的沉默已被打破。
2深渊的凝视黎明前的海面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黑,
只有“海螺号”的航行灯在无边的黑暗中切割出几道微弱的光痕。陈末站在船舷边,
脚下是冰冷的、包裹着深海探测器的钢架。昨晚那诡异的声波和甜腥气味,
像幽灵一样缠绕着整艘船,无人能再安眠。船员们默默地做着准备工作,但眼神躲闪,
动作透着一股压抑的紧张。老船长走到陈末身边,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沉。
“陈博士,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海下的东西,
不看清楚,或许还能当个糊涂鬼。”陈末检查着钢缆,没有抬头:“船长,
我们来就是为了看清楚。未知不代表危险,只是我们还不够了解。
”“不了解才是最大的危险!”船长语气加重,“我在这片海上跑了三十年,
有些规矩不能破!惊扰了不该惊扰的东西,我们都得赔进去!”“这是科学考察,
不是迷信活动。”陈末终于看向船长,眼神里是固执的理性光芒,“启动投放程序。
”他的命令清晰、冷静,不容置疑。林雪在实验室的监控屏前,
对着麦克风重复指令:“收到。深度设定,七千米。摄像头及声纳阵列启动。
”钢缆开始吱呀作响,带着那个凝聚了人类科技结晶的探测器,缓缓沉入漆黑的海水。
甲板上的探照灯的光柱,很快就被海水吞噬,探测器瞬间消失在视野里。屏幕上,
只剩下探测器前端摄像头传来的画面。开始是阳光还能穿透的浅蓝,然后蓝色迅速加深,
变为靛青,再到墨蓝。下潜到千米以下,周围已是永恒的深夜,
只有探测器自身灯光照亮的一小片范围。偶尔有些发光的奇怪生物被惊扰,
像幽灵般一闪而过。实验室里静得可怕,
只有设备运行的嗡嗡声和探测器下潜深度读数变化的滴答声。陈末和林雪紧盯着主屏幕,
上面分割着摄像头画面和实时声波频谱。林雪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
下潜至五千米。声波频谱上只有单调的背景噪音,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余晖,
寂静得让人心慌。“一切正常。”林雪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陈末“嗯”了一声,
目光死死锁在画面上。那是一片虚无的、绝对的黑,连深海生物都罕见。
只有探测器灯光下翻滚的悬浮物,像宇宙尘埃。下潜至六千米。接近目标海沟的边缘。
海床开始出现陡峭的斜坡。摄像头上开始出现一些奇形怪状的深海生物,
它们对光线毫无反应,缓慢地游弋,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声波频谱依旧平静。但那种平静,
反而像暴风雨前的低压,让人喘不过气。“接近海沟底部,
深度六千八百米……六千九百米……”林雪报着数据。突然,摄像头画面猛地一震,
仿佛撞到了什么。灯光照亮的下方,不再是淤泥或**的岩石。
那是一片……结构无法形容的黑色物质。它巨大无比,向灯光范围的左右两侧无限延伸。
它的表面不是光滑的,布满了尖锐的、违反常规几何角度的棱角,但又不像天然晶体。
更令人不安的是,它的结构似乎在缓慢地……蠕动?
像是由无数细小的、黑色的节肢动物紧密堆积而成,
但又是一个完整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整体。一种非欧几里得几何的造物。
“天啊……这是什么岩石结构?”林雪失声惊呼,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屏幕上。
陈末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他从未在任何地质资料中见过类似的东西。
这绝不是自然形成的!探测器的灯光在这片黑色礁石上移动,试图捕捉更多细节。
在礁石的中心区域,灯光揭示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黑洞。洞口边缘异常光滑,
仿佛被什么力量刻意打磨过。与此同时,声波频谱仪上,一条尖锐的曲线猛地窜起!
频率和波形,与张教授日志里记录的、以及昨晚捕捉到的异常声波完全一致!
信号源强度极高,正来自那个深不见底的洞口!“信号出现了!源头确认!
”林雪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兴奋和恐惧。陈末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
“调整探测器姿态,对准洞口,放大图像,我要看清楚里面……”他的命令还没完全说完。
就在摄像头缓缓转向,对准那片深邃黑暗的洞口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了陈末和林雪的全身。那不是通过眼睛看到的。
而是一种更为原始的、直接作用于意识的感知。他们“感觉”到,在那片绝对的黑暗深处,
有某个东西……“转”了过来。某个巨大无比、无法想象形态的东西。
它“注意”到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光点。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注视感”,
穿透了七千米深的海水,穿透了厚厚的船壳,穿透了屏幕,直接落在了他们的意识深处。
那不是好奇,不是愤怒,甚至不是恶意。
那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如同人类查看显微镜下细菌般的“关注”。
“呃……”林雪猛地捂住了嘴,但无法抑制胃部的剧烈痉挛。她转身弯腰,
对着旁边的垃圾桶剧烈地呕吐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陈末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冷汗浸湿了后背。他强行克制住逃跑的本能,手指颤抖着,却更加用力地按在控制台上。
“后退!让探测器后退!”他对着麦克风低吼,声音嘶哑。然而,太晚了。
主屏幕上的摄像头画面猛地开始扭曲,被大片大片的雪花覆盖。
声波频谱仪上的曲线变成一团狂乱的噪音。
深度读数、温度读数、压力读数……所有数据疯狂乱跳,然后瞬间归零。“信号丢失!
所有数据链中断!”林雪带着哭腔喊道,嘴角还挂着呕吐物的残渣。探测器失联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阵剧烈的、如同钢针穿刺般的头痛,袭击了船上每一个人。
从驾驶舱到轮机舱,从实验室到船员休息室,所有人都抱住了头,发出痛苦的**或咒骂。
紧接着,那微弱的、持续不断的低语声,再次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比昨晚更清晰,更贴近。
仿佛有无数个声音,用着无法理解的语言,直接在他们的大脑皮层上窃窃私语。
声音里夹杂着诱惑,低喃着承诺,也弥漫着一种足以逼疯理智的疯狂序曲。
老船长冲进了实验室,他的脸因头痛和恐惧而扭曲,指着漆黑一片的屏幕,
对陈末怒吼:“看到了吗?!你满意了吗?!我们惊动它了!它……它看到我们了!
”陈末僵立在原地,脸色和林雪一样苍白。他怔怔地看着失去信号的屏幕,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片诡异礁石和黑暗洞口的残像。理性的高塔,在这一刻,
被深渊回望的冰冷一瞥,彻底击碎了根基。低语声没有消失。它如同一种病毒,
开始在船上蔓延,扎根在某些意识较为薄弱的船员脑中。这一夜,无人入睡。第二天清晨,
一名负责清洁的船员被发现倒在自己的舱室内。他的指甲破裂,鲜血淋漓。
而在他床边的金属舱壁上,用指甲和血,
一个图案——一个与声波可视化后一模一样的、不断自我复制的、令人不安的分形几何图形。
而回应他们的,是无声的求救,还是来自深渊的邀请?陈末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3低语的侵蚀那个刻下血痕的船员叫阿旺。他被发现时,
脸朝下漂浮在船舶底舱那个用来收集淡水的、不大的蓄水池里。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凌晨会去那里。更让人心底发寒的是他的表情。没有溺水的痛苦,
没有挣扎的痕迹。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安详得近乎愉悦的诡异微笑,
双眼平静地闭合着,仿佛正沉浸在一个无比甜美的梦境里。
只有他那双泡得发白、指甲外翻、血肉模糊的手指,
无声地诉说着前一晚他曾在舱壁上进行过怎样疯狂的刻蚀。发现他的船员吓得瘫软在地,
连滚带爬地发出凄厉的尖叫。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击垮了“海螺号”上最后一丝秩序。
“是诅咒!是海神的诅咒!”一个年轻的水手崩溃地大喊,抱着头缩在角落。
“是那个探测器!我们就不该往下看!它跟着我们上来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附和。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持续不断的低语声,并没有因为天亮而消失,反而像背景噪音一样,
牢牢盘踞在意识的边缘,伺机而动。老船长脸色铁青,
命令大副带人将阿旺的尸体用帆布包裹起来,暂时安置在温度最低的储藏间。
他径直走向被船员们视为不祥之地的实验室,猛地推开了门。陈末坐在电脑前,
屏幕上定格的,依旧是那张声波转化而成的、令人不安的分形图。林雪蜷缩在旁边的椅子上,
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显然一夜未眠,低语声同样在折磨着她。“现在!立刻!返航!
”船长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末,“又死了一个!
你还要多少人为你的‘科学’陪葬?!”陈末抬起头,他的理性外壳布满了裂痕,
但一种偏执的、被愧疚和求知欲混合驱动的力量支撑着他。“船长,阿旺的死因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