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爆门落下的沉重闷响，如同为外面的世界敲响了丧钟。堡垒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四人粗重的喘息声在钢筋水泥的包围中格外清晰。陈海、小张、小李背靠着冰冷的钢板墙壁滑坐在地，汗水和灰尘在他们脸上划出道道沟壑，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对未知的茫然恐惧。林默则站在观察孔前，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透过狭小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那片越来越不祥的昏黄。

“沙沙…沙沙沙…”

声音起初很轻，像是细密的沙子打在玻璃上。但很快，这声音就变得密集、粘稠、无处不在，如同亿万只饥饿的毒虫同时啃噬着整个世界。那不是普通的雨声。

酸蚀雨，来了。

昏黄的天空彻底被翻滚的、带着铁锈色和诡异暗绿的乌云吞噬。豆大的雨点不再是透明的，而是浑浊的、粘稠的，如同稀释的脓液，狠狠砸在窗外的钢板上、水泥外墙上、以及楼下那些来不及开走的汽车顶上。

“滋…滋滋啦！”

令人牙酸的腐蚀声瞬间响起！停放在楼下一辆白色轿车的车顶，如同被泼上了浓**，车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泡、剥落、变黑，露出底下锈蚀的金属，然后金属本身也开始凹陷、溶解，冒出缕缕刺鼻的黄绿色烟雾。塑料部件更是迅速软化、变形、流淌下来。短短十几秒，一辆车就变成了一堆冒着泡的、扭曲的废铁！

“我的老天爷…”小张趴在另一个观察孔，失声喃喃，脸色惨白如纸。

这还只是开始。

雨水在地面迅速汇聚，浑浊的液体流淌着，所过之处，水泥地面被蚀出坑洼，绿化带里的花草瞬间枯萎、发黑、化为粘稠的泥浆。雨水滴落在楼下几具因之前混乱而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上，恐怖的景象发生了：衣物如同纸片般消融，皮肤肌肉在“滋滋”声中迅速溃烂、溶解，露出森森白骨，然后连骨头也开始软化、塌陷！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甜恶臭，混杂着浓烈的酸腐味，即使隔着厚厚的过滤系统，也隐隐钻入堡垒内众人的鼻腔，令人作呕。

“孢子雾！看外面！”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向远处。

在倾盆的酸雨之中，更致命的东西悄然降临。一种灰白色的、如同浓密棉絮般的雾气，贴着地面缓缓弥漫开来。它比雨更轻，流动得更快，像有生命的活物，贪婪地钻入每一个缝隙、每一个通风口、每一扇未能完全封闭的窗户。雾气所笼罩的区域，连空气都仿佛在扭曲、腐蚀。一只来不及飞走的麻雀被雾气卷入，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身体便在空中剧烈抽搐，羽毛迅速脱落，皮肉溶解，几秒钟内就化为一小团冒着烟的黑炭坠落。

“蚀骨菌…”林默的声音冰冷，道出了这死亡之雾的名字。他猛地回头，厉声喝道：“所有人！检查面罩！检查所有密封点！滤毒系统最大功率！”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PTSD带来的窒息感从未如此强烈，但此刻必须化为绝对的冷静。

陈海三人一个激灵，立刻行动起来。他们迅速戴上早已准备好的工业防毒面具（滤罐提前装好），仔细检查橡胶边缘是否紧贴面部。小张和小李颤抖着手，用胶带再次加固门缝和管道接口。林默冲到简易的正压通风系统旁，确认风扇在全速运转，滤芯状态指示灯（依靠蓄电池）显示正常。空气被强行抽入，经过层层滤芯，发出低沉的嗡鸣。

“咳咳…”小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尽管戴着面具，他仍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感钻入喉咙，肺部传来**辣的灼烧感。“小李！你怎么了？”陈海立刻紧张地按住他。“滤芯！压力表！”林默瞳孔一缩，指向通风系统的一个简易压力计。指针在剧烈晃动，表明外部孢子浓度高得惊人，系统正在超负荷工作！

“备用滤芯准备！轮流值守监测！”林默果断下令。堡垒内气氛瞬间紧绷到极点。生存的第一个考验，就这样带着刺鼻的死亡气息降临了。

地狱绘卷

窗外的景象，已非人间。

酸雨持续倾泻，腐蚀着一切暴露在外的物体。建筑物外墙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钢筋，也在缓慢地锈蚀。广告牌扭曲着砸落地面，溅起一片腐蚀性的泥浆。树木只剩下焦黑的、光秃秃的枝干，如同伸向地狱的鬼爪。街道上流淌着浑浊的、冒着气泡的污水，里面漂浮着各种被溶解的残骸和令人作呕的絮状物。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在雨雾中挣扎的身影。

一些人没能及时找到避难所，或者庇护所不够严密。他们暴露在酸雨和孢子雾中，发出非人的凄厉惨嚎。皮肤在接触雨水的瞬间就开始溃烂、起泡、剥离，露出鲜红的肌肉和血管，然后在孢子的侵蚀下，肌肉组织也开始液化、坏死。他们痛苦地抓挠着自己，在地上翻滚，将腐蚀的伤口蹭得更大更深。有人试图冲进旁边的建筑，却撞在同样被腐蚀的玻璃门上，留下一片粘稠的血肉模糊。

一些症状稍轻，但吸入了孢子的人，则呈现出另一种恐怖。他们剧烈咳嗽，咳出带着黑色絮状物的血块，皮肤上出现大片的、迅速蔓延的灰黑色坏死斑块，双眼充血浑浊，身体以不自然的姿态抽搐着，如同提线木偶。他们的意识似乎正在被侵蚀，只剩下痛苦和一种原始的、扭曲的破坏欲。

“嗬…嗬嗬…”一阵低沉、不似人声的嘶吼从楼下传来。

林默将观察孔的挡板推开一条更细的缝隙，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楼下单元门口，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身上的衣物早已被酸雨腐蚀殆尽，全身覆盖着灰黑色的、如同树皮般龟裂的坏死皮肤，一些地方还在流淌着黄绿色的脓液。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露出了森森白骨。最恐怖的是他的脸——五官已经模糊移位，眼睛只剩下浑浊的白色，嘴巴咧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露出染血的、尖锐的牙齿。他正是之前在楼下小超市门口，为了一箱水推搡叫骂的壮汉！此刻，他不再是人类，而是一个被蚀骨菌完全扭曲的怪物——蚀变体！

“吼！”蚀变体似乎嗅到了活物的气息，猛地抬头，那双没有焦距的白色眼球，竟然精准地“望”向了林默所在的顶楼方向！它发出一声充满暴虐的咆哮，四肢着地，如同野兽般猛地撞向单元门！厚重的金属门发出“哐当”巨响，剧烈震动！

“它…它看到我们了？”小张吓得瘫软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不，是感知！声音、热量，或者…活人的气息！”林默的心沉了下去。这些怪物对生者的感知异常敏锐！他迅速关上观察孔的挡板，只留下一条最细的缝隙。“保持安静！熄灭不必要的灯光！降低体温辐射！”堡垒内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通风系统微弱的指示灯。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

楼下，蚀变体的撞击声、嘶吼声，混合着其他方向传来的同样恐怖的嚎叫和人类的绝望哭喊，构成了一曲来自地狱的交响。

庇护所初考与意外的“负担”

堡垒内部也并非风平浪静。

“林工！压力又升高了！备用滤芯快顶不住了！”负责监控通风系统的小李声音发颤地喊道。超高的外部浓度让滤芯的寿命急剧缩短。

“换上最后一套备用！陈队，把‘蜂巢’里那桶环氧树脂和玻璃纤维布拿出来！准备封死进风口！启动内循环！”林默当机立断。这是最后的应急方案，意味着将彻底断绝外部空气，只能依靠堡垒内有限的氧气和之前注入的正压空气储备，时间非常有限！

就在陈海手忙脚乱地从“蜂巢”空间（林默接触背包开启）取出材料，林默准备冒险去封闭进风口管道时——

“呜…呜哇…妈妈…爸爸…”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幼儿哭声，如同细小的针，刺破了堡垒内凝重的死寂。

哭声来自…楼下？！

林默的动作猛地僵住！陈海也愣住了。这哭声…是楼下702那个总是扎着两个小辫、眼睛大大的小女孩，苏婉儿！

“是婉儿！那孩子…她爸妈是医生，肯定被困在医院了！她一个人在家！”陈海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焦急。他想起了那个总是甜甜叫他“陈伯伯”的小女孩。

哭声在死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危险！楼下的撞击声停顿了一下，随即，蚀变体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变得更加兴奋和狂暴！“砰！砰！砰！”撞击单元门的力量陡然加大！

“它在被哭声吸引！”林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个小女孩，此刻就像一个活生生的诱饵！

“林工！我们得救她！”陈海猛地抓住林默的胳膊，眼神里是军人不容置疑的责任感和对无辜生命的保护欲，“她还那么小！不能让她在外面…”

“救？”林默的声音如同冰渣，他甩开陈海的手，指着剧烈震动的防爆门和警报声不断的通风系统，“怎么救？开门？你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浓度？几秒钟就能要了你的命！就算你冲下去，单元门可能已经被撞开，你要面对的是怪物！而且，”他指着通风系统，“内循环最多坚持两小时！现在封死进风口是唯一的选择！为了一个未知生死的小女孩，赌上我们四个人的命？”

冰冷的理性与人性的本能，在狭小的空间内激烈碰撞。小张和小李吓得缩在角落，不敢出声。陈海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知道林默说得是残酷的现实，但楼下那微弱无助的哭声，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

“氧气…内循环…时间…”林默脑中飞速计算着堡垒内的空气总量、四人消耗、以及可能的行动时间窗口。头痛欲裂，精神力枯竭的后遗症和巨大的压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楼下苏婉儿的哭声突然变得凄厉而短促，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紧接着，是蚀变体更加兴奋和靠近的嘶吼，以及…某种东西被拖拽的声音！

陈海目眦欲裂，再不顾林默的阻拦，猛地冲向武器架，抄起一把沉重的消防斧：“妈的！老子是当兵的！不能看着孩子被怪物吃了！要死卵朝天！”他就要去拉那沉重的防爆门栓！

“等等！”林默厉喝，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嘶哑。就在陈海动作的瞬间，他脑中闪过苏婉儿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也闪过童年火灾中那些没能救出的亲人面孔…冰冷的盔甲裂开了一道缝隙。

“我有办法…但只有一次机会！只有十秒！”林默语速快得惊人，他冲向“蜂巢”背包，瞬间取出两套备用防护服（带独立气瓶的紧急逃生型，气量极少）和一把强弩。“穿上！气瓶只够支撑几分钟！我开门，你冲出去，用弩射它！吸引注意！我负责把小女孩拖进来！记住！只有十秒！不管成不成功，十秒后必须关门！否则大家一起死！”

这是极其疯狂、成功率渺茫的堵伯！陈海没有任何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套上笨重的防护服，检查气瓶，端起强弩。林默自己也迅速套上另一套，将一把锋利的生存刀咬在嘴里，双手握住了沉重的防爆门栓。

小张和小李惊恐地看着他们，如同看着两个赴死的疯子。

“三！二！一！”林默猛地拉开三道厚重的门栓！

“吼——！”恐怖的嘶吼和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恶风瞬间灌入！门外，那只狰狞的蚀变体正背对着他们，爪子深深嵌入一个瘦小的身体（苏婉儿！），试图将她从半开的702房门里拖出来！

陈海如同出膛的炮弹，一步跨出，在浓密的孢子雾中（防护面罩瞬间布满腐蚀性的粘液）端起强弩，对着蚀变体的后背心脏位置，狠狠扣动扳机！

“嘣！”弩箭离弦！

几乎同时，林默像一道影子般贴着门框滑了出去，直扑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他无视了近在咫尺的怪物，一把抓住苏婉儿冰凉的手臂！

弩箭精准地射入了蚀变体的后背！但预想中的倒地没有发生！那怪物只是身体一震，发出一声更加暴怒的咆哮，猛地回头！那双浑浊的白眼锁定了近在咫尺的陈海！

完了！陈海心中一凉！这怪物对物理伤害的承受力远超想象！

就在蚀变体利爪挥向陈海的瞬间——

“噗嗤！”一把冰冷的生存刀，带着林默全身的力量和孤注一掷的狠厉，从侧面狠狠捅进了蚀变体相对脆弱的脖颈！刀身齐根没入！

“嗬…嗬…”蚀变体的动作猛地僵住，灰黑色的脓血从伤口和嘴里汩汩涌出。它发出漏气般的嘶鸣，身体摇晃着。

“走！”林默嘶吼着，将几乎昏迷、满身血污（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怪物的）的苏婉儿拦腰抱起，转身就往堡垒里冲！

陈海也反应过来，扔掉强弩，连滚带爬地往回冲。

“快关门！”堡垒内的小张和小李用尽吃奶的力气，开始推动沉重的防爆门！

十秒！生死时速的十秒！

林默抱着苏婉儿冲进门内，陈海紧随其后！就在陈海的后脚刚踏入门槛的刹那——

“吼！！！”脖颈插着刀的蚀变体竟然还没死透，带着最后的疯狂扑了过来，一只腐烂的爪子猛地抓向正在关闭的门缝！

“砰！”千钧一发之际，防爆门重重合拢！合金门栓瞬间落下！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从门外传来！蚀变体伸入门缝的爪子，被厚重的合金门硬生生夹断！半截腐烂的断肢掉落在堡垒内的地板上，还在神经性地抽搐着，流出粘稠的黑血。

“噗通！”“噗通！”

林默和陈海重重摔倒在地，沉重的防护服下，两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剧烈地喘息着，肺部**辣地疼，即使有气瓶过滤，刚才短暂接触的孢子雾依然带来了强烈的不适感。林默的精神力更是彻底透支，眼前阵阵发黑，头痛得像要裂开。

他怀中的苏婉儿，小脸惨白，双目紧闭，额头上有一道擦伤，手臂上也有几道被怪物利爪划破的血痕，沾染着可疑的灰黑色粘液。她小小的身体冰冷，气息微弱。

堡垒内死寂一片。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地上那截断肢微微抽搐的声音，以及四人劫后余生、无法平复的剧烈心跳声。

他们活了下来，救回了一个孩子。

但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宝贵的紧急氧气消耗殆尽；最关键的内循环时间被严重压缩；通风系统因短暂开门可能被污染；堡垒的位置彻底暴露（怪物知道了这里有活人）；而最大的隐患是——苏婉儿身上的伤口，是否已经感染了致命的蚀骨菌？

冰冷的钢铁堡垒内，堆积如山的物资暂时保障了生存，但人性的重担、未知的感染风险、以及门外那无穷无尽的恐怖，才刚刚开始降临。林默看着怀中昏迷的小女孩，第一次感到，这冰冷的堡垒，比他想象中要沉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