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内弥漫着死寂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地上那截蚀变体的断肢早已被林默用厚厚几层垃圾袋密封,再用环氧树脂死死封住袋口,像处理一颗随时会爆炸的脏弹,扔在了最角落。通风系统在更换了最后一套备用滤芯并经过长时间高功率吹扫后,压力计终于稳定在一个勉强安全的区间,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套系统已经元气大伤,再也经不起下一次高浓度冲击。内循环的氧气消耗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声地倒数着。
而眼下最紧迫的危机,是林默怀中那个小小的、冰冷的身躯——苏婉儿。
她被小心地安置在二楼相对干净柔软的床垫上。陈海用急救箱里的生理盐水(极其宝贵)和碘伏,颤抖着清理她额头和手臂的伤口。伤口不深,但边缘沾染的灰黑色粘液如同跗骨之蛆,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小女孩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呼吸微弱而急促,小小的身体在无意识地颤抖。
“伤口…清理干净了,但…”陈海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他看向林默,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丝微弱的祈求。蚀骨菌的感染,几乎等同于死亡宣告。
林默脸色铁青,头痛欲裂的感觉被更深的焦虑压下。他快速检查苏婉儿的瞳孔反应(对光反射微弱),触摸她的额头(滚烫!高烧!)。感染的症状来得太快了!
“抗生素!广谱的!最大安全剂量!”林默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冲到物资堆,手忙脚乱地翻找着。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头孢克肟…他选出几种针对细菌感染可能性最高的,又翻出儿童用的布洛芬混悬液退烧。每一粒药片,每一毫升药水,在末世都价比黄金。
“水!干净的水!”小李立刻递过一个装了滤过水的奶瓶(从苏婉儿家顺手带上的)。
林默小心翼翼地撬开苏婉儿紧咬的牙关,将碾碎的抗生素粉末混着退烧药水,一点点灌了进去。小女孩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呜咽,药水顺着嘴角流出不少。林默的心揪紧了,动作却更加坚定。他让陈海用干净的纱布蘸着稀释的酒精,不断擦拭苏婉儿的腋窝、脖颈、腹股沟,进行物理降温。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堡垒内只剩下苏婉儿急促的呼吸声、酒精擦拭的细微声响,以及四人沉重的心跳。林默的精神力透支到了极限,太阳穴如同被重锤敲击,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观察着苏婉儿任何细微的变化。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苏婉儿的高烧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身体反而开始出现间歇性的、不自然的抽搐!灰黑色的坏死斑纹,如同恶毒的藤蔓,开始从她手臂伤口的边缘,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向周围健康的皮肤蔓延!
小张捂住了嘴,压抑着啜泣。小李面无人色。陈海握着苏婉儿另一只没有受伤的小手,那手冰凉,他感觉自己的心也一点点沉入冰窟。绝望的气氛如同孢子雾般在堡垒内弥漫。
“不…不会的…她那么小…”陈海的声音带着哽咽,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林默死死盯着那蔓延的黑色斑纹,眼中布满了血丝。童年那场大火中亲人绝望的面容与眼前小女孩惨白的小脸重叠在一起。冰冷的理性告诉他,应该立即隔离,甚至…处理掉可能的感染源。但内心深处,一股更强烈的、属于人的东西在咆哮!
“再等等!”林默的声音嘶哑得吓人,他猛地站起来,走到物资堆前,翻出几瓶高浓度的维生素C注射液(囤货时扫荡诊所的战利品)。“加大剂量!静脉推注!**免疫系统!死马当活马医!”他不懂太高深的医术,但他知道,在缺乏特效药的情况下,激发人体自身的免疫力是最后的希望。他找出一次性注射器,手却抖得厉害。扎针,尤其是给昏迷的小孩扎针,他毫无把握。
“我来!”陈海抹了把脸,眼神重新变得坚毅。他在部队学过战地急救。“按住她!”
林默和小李死死按住苏婉儿抽搐的身体。陈海深吸一口气,凭着记忆和感觉,找到小女孩手臂上一根相对明显的静脉,消毒,将针头稳稳地推了进去。淡黄色的维生素C溶液缓缓注入。
这近乎绝望的挣扎,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林默几乎没合眼,强行透支的精神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头痛欲裂。陈海也疲惫不堪。就在连林默都快要放弃,准备做出那个最残酷决定的时候——
天蒙蒙亮时,苏婉儿滚烫的体温,竟然奇迹般地开始缓缓下降!虽然依旧在发烧,但不再是那种骇人的高热。更关键的是,她手臂上那蔓延的灰黑色斑纹,停止了扩散!边缘甚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的新生肉芽!
“退了!烧退了!斑…斑没再长!”负责监测的小李激动地语无伦次。
陈海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触碰苏婉儿的额头,感受着那虽然依旧温热但已不再灼手的温度,这个坚强的汉子瞬间红了眼眶。林默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踉跄一步,靠墙滑坐在地,大口喘息,脸上却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笑容。
苏婉儿,这个脆弱的小生命,竟然在蚀骨菌的侵袭下,硬生生挺了过来!她的免疫系统,创造了奇迹!
凛冬已至
还没等堡垒内的四人从苏婉儿脱险的短暂喜悦中缓过神,窗外景象的剧变,瞬间将他们的心再次打入冰窟。
不知何时,那腐蚀一切的酸雨和致命的孢子雾,竟然停了。但天空并未放晴,而是被一种更加厚重、更加压抑的铅灰色云层彻底覆盖。温度在短短几小时内骤降!
林默凑到观察孔前,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死寂的世界。鹅毛般的、带着诡异灰黑色的雪花,正无声地、狂暴地席卷天地。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覆盖了楼下那些被腐蚀的车辆残骸、怪物的尸体和狼藉的街道。寒风如同鬼哭狼嚎般撞击着堡垒外层的钢板,发出沉闷而持续不断的“呜——呜——”声。
温度计(电子和机械双备份)显示,室外温度已经跌破零下二十度,并且还在持续下降!窗外的金属框架上,迅速凝结起厚厚的、带着灰黑色杂质的冰霜。
“寒冬…极寒真的来了!”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三重灾难的最后一重,也是最持久、最消耗资源的一击,降临了!
堡垒内的温暖(依靠前期储备的丙烷取暖炉和人体热量)瞬间显得如此奢侈而脆弱。丙烷炉的蓝色火焰跳跃着,成为昏暗堡垒内唯一的光源和热源,但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罐宝贵的丙烷正在飞速消耗。
“关掉一个炉子!所有人,穿上所有保暖层!”林默立刻下令。生存模式再次切换。保暖衣物(羽绒服、羊毛衫、保暖内衣)被迅速分发,睡袋也被拿出来裹在身上。堡垒内的活动区域进一步缩小,大家尽量挤在唯一燃烧的丙烷炉周围。
林默快速检查能源储备:丙烷罐还有十几罐(小罐),但按现在的消耗速度,最多支撑一周。汽油发电机是备用,但噪音和油耗巨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启动。太阳能板…他看向窗外被厚厚积雪覆盖的阳台和楼顶方向,心凉了半截——完全失效!
“燃料!必须想办法搞到更多燃料!木材、煤炭…什么都行!”陈海搓着冻得发红的手,语气凝重。严寒是新的、更沉默的杀手。
内部管理与暗影滋生
生存的日常变得极其严苛。
水:储水桶表面结了一层薄冰。取水必须化冰,消耗额外燃料。滤水器在低温下效能降低,净水药片消耗增加。
食物:严格实行配给制。高热量、易储存的罐头、压缩饼干是主力。每天只有两顿,分量精确到克。林默甚至拿出了囤积的维生素片,每人每天强制补充,预防坏血病。看着物资堆缓慢但坚定地减少,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每个人。
卫生:排泄物处理成了大问题。猫砂消耗巨大,垃圾袋封存后堆积在密封的卫生间角落,低温减缓了腐败,但气味依然令人窒息。洗澡是奢望,只能用少量湿纸巾擦拭。苏婉儿的伤口需要定期换药,又是一笔宝贵的药品和干净纱布的消耗。
心理:封闭、寒冷、物资消耗的压力、对未来的绝望,如同无形的绞索,慢慢勒紧。小张变得异常沉默寡言,常常盯着结霜的钢板发呆。小李则有些神经质,一点风吹草动(通常是风声)就吓得跳起来。陈海靠着对妻儿的思念和军人的坚韧支撑着。林默则像个高度精密的机器,不断计算、调配、监测,用近乎自虐的忙碌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和PTSD的阴影。只有苏婉儿,在挺过感染后,虽然身体虚弱,但那双大眼睛里渐渐恢复了神采,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林默或陈海,她的存在,是这片绝望寒冬里唯一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堡垒并非完全与世隔绝。通过预留的观察孔和偶尔冒险(裹得严严实实,屏住呼吸快速开关)清理掉封堵孔洞的积雪冰霜,他们能窥见外面地狱的一角。
严寒极大地抑制了蚀变体的活动。那些恐怖的怪物变得行动迟缓,如同生锈的机器,在厚厚的积雪中蹒跚而行,灰黑色的皮肤上覆盖着冰甲。它们的嘶吼也变得低沉沙哑,像是破旧风箱的喘息。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一些蚀变体似乎发生了新的异变,它们的肢体更加扭曲,有的甚至开始分泌出某种粘稠的、抗冻的黑色物质,在冰雪中移动的速度反而比普通个体更快!它们像黑色的蜘蛛,在白色的死亡画布上爬行,搜寻着任何可能的热源和活物。
更危险的,是来自内部的窥探。
一天傍晚,林默在清理一个高层观察孔的冰霜时,无意间瞥见对面楼栋一个同样被封死的窗户缝隙里,似乎有镜片的反光一闪而逝!他心中一凛,立刻缩回,心脏狂跳。有人!有人在监视他们!
很快,一些异常的迹象开始出现:
楼下被积雪覆盖的怪物尸体,有被翻动、切割的痕迹——有人在收集怪物身上的材料?为了什么?
夜晚,偶尔能听到楼下传来极其轻微的、不属于蚀变体的脚步声和物品拖拽声——楼里还有其他幸存者!而且就在他们楼下几层!
一次林默冒险快速开门铲除门缝堆积的冰雪时,敏锐地感觉到侧后方楼梯拐角处,似乎有一道充满恶意和贪婪的目光一闪而逝!当他猛地回头时,只看到一个迅速缩回黑暗中的、裹着厚厚破布的佝偻背影。
“是七楼东户的老孙头?还是六楼那个游手好闲的王强?”陈海脸色阴沉地分析着。他对楼里的住户很熟悉。“都不是善茬!老孙头独居,脾气古怪,疑心重。王强就是个混混,之前就因为偷东西进去过!”
堡垒的位置暴露了。他们前期囤货和加固的动静,以及成功在酸雨中存活下来的事实,就像黑暗中的灯塔,吸引着饥饿的鲨鱼。这些隐藏的邻居,在严寒和绝望的逼迫下,正从瑟瑟发抖的兔子,逐渐蜕变成择人而噬的豺狼。一股敌意,如同冰冷的暗流,在死寂的楼宇中悄然滋生、汇聚。
人性拷问:风雪夜归人
暴风雪持续了三天三夜。第四天稍霁,但寒风依旧刺骨,温度徘徊在零下三十度左右。积雪深及大腿。
这天深夜,堡垒厚重的防爆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微弱却持续的、指甲刮挠金属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嘶哑、断续、饱含绝望的哀求:
“开…开门…求求你们…救…救命…要冻死了…开开门啊…”
是女人的声音!很陌生,不是楼里的住户。
林默和陈海瞬间惊醒,悄然摸到门后观察孔。透过狭小的缝隙和外面凝结的冰霜,隐约看到门外蜷缩着一个几乎被冻僵的身影,穿着单薄破烂的衣服,脸上布满冻疮,头发被冰雪黏成一绺绺。
“你是谁?怎么上来的?”陈海压低声音,充满警惕。
“我…我是从西区…逃过来的…医院…医院完了…全完了…怪物…到处都是…我躲在…车里…好不容易…”女人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看到…看到这栋楼…有灯光…求求你们…给口热水…让我…暖和一下…马上走…求求你们…”她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金属门前。
灯光?林默心中一沉!他们明明已经尽量遮蔽光源!唯一的可能是之前给苏婉儿换药时,手电筒的光线不小心从某个未完全遮蔽的缝隙泄露出去了!这个女人,或者说她背后可能存在的“眼睛”,就是被这微弱的光吸引来的!
陈海的手已经按在了门栓上,脸上充满了挣扎和不忍。零下三十度的严寒,门外这个女人撑不过一个小时。
“别动!”林默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铁,一把按住了陈海的手腕。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透过观察孔死死盯着门外女人的一举一动。女人的姿态看起来极度虚弱,但林默注意到,她瘫倒时,一只手似乎无意识地按在了腰间一个鼓囊的、被破布包裹的东西上!而且,在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躁的窥探!
陷阱!这极有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用弱者的姿态博取同情,一旦开门,外面埋伏的人就会一拥而入!
“她在撒谎!西区离这里十几公里,这种天气,她不可能徒步走过来!而且,”林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看她按着腰的手!还有她的眼神!她在看门栓的位置!”多年的谨慎和PTSD赋予他的超强警觉性,在此刻救了他。
陈海仔细看去,也发现了端倪,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就在这时,楼下隐约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咳嗽!像某种信号!
门外的女人似乎也听到了,她眼中的哀求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狂和狠厉!她猛地抬头,对着防爆门嘶吼道:“开门!快开门!不然我们砸了它!”同时,她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磨尖的钢筋!哪还有半分虚弱的模样!
“砰!砰!”沉重的撞击声开始从楼下楼梯间传来,伴随着几个男人的低吼:“妈的!被发现了!强攻!砸开那龟壳!”
果然!是王强那伙人!他们利用这个可怜的女人做诱饵!
“准备战斗!”林默低吼,眼中寒光四射。最后的和平假象,彻底撕碎!他和小李迅速将沉重的沙发、装满物资的箱子推向门后,构筑简易工事。陈海则抄起消防斧和一面自制的防暴盾牌(用钢板和汽车座椅头枕改造),守在最前面。小张颤抖着拿起强弩,却连弩弦都拉不开。苏婉儿被陈海快速抱到二楼最安全的角落,用被子捂住耳朵。
“哐!哐!哐!”撞击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目标正是他们这扇防爆门!王强一伙显然找到了重物(也许是楼道里的消防栓?或者拆下来的暖气片?)。
“林默!陈海!我们知道你们里面吃的喝的堆成山!识相的就开门!分我们一半!不然等我们砸进去,鸡犬不留!”王强嚣张而充满戾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堡垒内,空气凝固。丙烷炉的火焰不安地跳跃着,映照着林默冰冷如铁的脸和陈海凝重如山的眼神。堆积如山的物资此刻成了催命符,人性的贪婪在严寒的催化下,化作了最锋利的屠刀。
暗影,已化为择人而噬的豺狼,在风雪中露出了獠牙。寒冬的考验,才刚刚进入最残酷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