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衔月的夫君谢庭云死了。
那日长街上竖满白幡。
身着白衣的士兵抬着黑色棺木,哀乐悲鸣,哭声震天。
宋衔月却穿着一身红裙出现,刺眼非常。
她如遭了晴天霹雳般脸色煞白,头脑嗡嗡作响。
不是说大军凯旋,圣旨恩赏,侯府迎来了天大的喜事吗?
为什么——
啪!
一记巴掌猛力甩来,宋衔月被挥倒在地。
顾氏悲愤咒骂:“庭云都死了,你竟还穿着一身红?”
宋衔月茫然地看着周围,打在脸上的巴掌她好像感觉不到疼。
她苍白着一张脸艰难辩驳:“是暖言说——”
“姐姐!我分明告诉了你二公子的死讯,你怎么还穿成这样?赶紧去把衣服换了!”宋暖言扶着顾氏,满眼恨铁不成钢。
顾氏破口大骂:“当初我就不同意你进门,是庭云跪在我面前求我,我才勉为其难答应的。
没想到你却将他克死了!”
顾氏话音未落就嚎啕大哭起来,“庭云和怀安兄弟二人一起出征,为什么怀安能好好回来,庭云却丢了性命?
他没有死在战场上,反倒是回京路上为了帮你宋衔月采雪莲,掉落悬崖摔的面目全非……
宋衔月,你就是个丧门星!小时候克长辈,长大了克兄长,嫁到我谢家来先克死我丈夫,后克死我儿子!
怎么死的不是你!”
永定侯府前的长街上,围观的百姓都眼神审判地看着倒地的宋衔月。
就连闻讯赶来的宋家人看宋衔月的眼神也无比冰冷,没有半分怜惜。
宋衔月出生时恰逢战乱,阖府人正被乱军追击。
老英国公为了保护刚出世的宋衔月被乱军当场砍了头。
后来战乱持续,宋衔月和英国公府失散了。
等战乱平息,英国公府将她找回来已经是十三年后。
可她回府第一年,长兄宋安澜为了救她摔断腿。
第二年,次兄宋青禾因为她的冒失,失去了原本议定的亲事。
第三年,宋夫人被她推入水中大病一场,差点撒手人寰。
后来她嫁入永定侯府。
大婚当日,永定侯就一命呜呼了。
边关危急,她的丈夫永定侯府二公子谢庭云甚至来不及为老父亲办丧事,只能直接出征。
然如今边关大捷,将士凯旋,谢庭云却死于为她采雪莲……
有人讥讽一句:“这到底是怎样的天煞孤星!”
继而所有人都你一言、我一语,数着宋衔月这些年的罪状。
那字字句句轻言慢语,却是最锋利的刀剑,将宋衔月砍的血肉模糊。
宋衔月泪流满面不住地摇头。
她不是天煞孤星。
她没有克死任何人、没有做任何恶事!
那些事情是意外,还有人陷害她!
可是这一次,和以往无数次一样,所有人认定了就是她的错,而她百口莫辩。
曾经相信她、护着她、为她说话的谢庭云死了。
再也没有人挡在她身前了。
绝望吞噬了理智,宋衔月一头朝着棺木撞去,登时鲜血崩洒。
她浑身虚软地靠着谢庭云的棺木倒地。
周围人的惊叫声、审判的眼神、顾氏的咒骂、宋暖言的狡黠、宋家人的冷漠……所有的一切急速后退消失。
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
春日里柳絮飘飞,花香四溢。
青年打起油纸伞为她遮去春阳,认真温柔:“他们都不信你,我信你,永远。”
……
永定侯府为谢庭云办了隆重的丧事。
期间顾氏几度伤心昏厥,对宋衔月更是恨不得拆了骨头血肉。
宋家人自认理亏,尽心尽力,且沉默地帮着操持了丧事。
对于顾氏将尚且昏迷不醒的宋衔月迁到偏远冷僻的院落,并不允许她参加谢庭云的丧事,没有一个人为宋衔月求情说话。
丧事结束,宋家人离开的时候,宋暖言小声道:“父亲、母亲、哥哥,你们放心,我会悄悄照顾好姐姐的,
等婆母心情好一点,我再帮姐姐说说好话!”
她如此懂事善良,让宋家人满怀欣慰的同时,对那不识大体,甚至是胡作非为的宋衔月就更失望。
明明宋衔月才是宋家亲生,宋暖言不过是后来抱养的,却竟比宋衔月懂事体贴的多。
这孩子啊,还是一直放在自己身边养起来的好。
宋家人离开了。
宋暖言去看过顾氏,照看着歇下,才往自己的院落走。
在游廊上转了几个弯,宋暖言忽然停下脚步,朝着左前方遥遥看去。
那里是北苑,整个永定侯府最偏远冷僻的地方,如今宋衔月就被安顿在里头,只带着一个小丫头。
宋暖言问:“她现在怎么样?”
“听说昏迷了三日才醒,醒来后就一直静悄悄了,不哭不闹还不说话,也不知是不是那天撞棺材撞傻了……”
宋暖言冷嗤:“命可真硬。”
撞的头破血流竟然还活着。
不过照如今她这反应看,活也活不得几日了吧。
宋暖言勾唇一笑,又想到自己的夫君谢怀安,面上笑容更灿烂。
当初她与宋衔月一起嫁进永定侯府,两人夫君也是一起出征,都没圆房。
如今谢怀安回来,他们夫妻自是要好好温存。
等圆了房,来年有了孩子,这日子也就越来越稳妥。
而宋衔月,永远也比不过她。
*
侯府的北苑从未住过人,原是用来盛放杂物的。
顾氏恨不得杀了宋衔月给自己儿子偿命,自是不会派人帮忙收拾,直接将宋衔月和小婢女青苗打包扔了进来。
还是青苗一边照看着宋衔月,一边收拾了一番。
年久失修的房间,门窗都是破败的。
屋子里也一股子酸臭的霉味。
顾氏派人守着外面,不让她们出去,而且每日只送一顿饭,饭还是馊的,如何能够下咽?
青苗虽素日里最是乐观,可被这样折腾了七日,自家小姐还不哭不笑不说话,傻了似的……
小丫头终于是撑不住,今天下午抱着小姐哭了一场。
如今哭累,趴在床前睡过去了。
宋衔月把自己的外衫盖在小丫头身上,见她肩膀抽动两下,睡得不安稳,还轻轻拍了拍。
等小丫头睡熟,她才起身坐好。
幽幽夜色里,宋衔月那双眼睛,黑亮深沉的吓人。
在她昏死过去的三日里,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好像是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