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被一阵刺骨的阴冷和手腕上粗糙金属的钝痛唤醒的。
耳边是嗡嗡的、压抑的哭泣和远处铁门哐当撞击的回响,
混杂着消毒水也盖不住的霉味和汗臭,钻进鼻腔,令人作呕。林晚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狭窄逼仄的空间,灰扑扑的水泥墙壁上布满斑驳污渍,
头顶一盏惨白的节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照亮了对面铁栅栏外穿着制服、面色冷漠的狱警。
不是梦。她真的在这里。暗无天日的牢房。记忆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脑海最深处。
法庭上,法官冰冷的声音一锤定音。顾西洲那张俊美无俦却冷硬如石雕的脸,
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他身边,
依偎着那个柔弱无助、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叶倾倾。还有他俯身在她耳边,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吐出的那句将她彻底打入地狱的话:“林晚,
三年换你弟弟一条命,很划算。乖乖认罪,否则,我不保证他还能完好无损地走出医院。
”划算?是啊,多么划算的买卖。用她三年的自由,换他心尖上的叶倾倾逍遥法外,
再用她弟弟林澈的安危,堵死她最后一条反抗的路。她的亲弟弟,
车祸后躺在ICU里奄奄一息,医药费像无底洞,而能只手遮天决定他生死的,只有顾西洲。
她有的选吗?没有。所以,她认了。
认下了那场原本是叶倾倾酒驾肇事、导致一死一重伤的滔天罪责。“96857!出来!
有人探视!”狱警不耐烦地用警棍敲了敲铁栏,声音粗嘎。林晚麻木地起身,
拖着沉重的脚镣,跟着狱警穿过长长的、弥漫着绝望气息的走廊。会面室里,
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她看到了那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顾西洲依旧西装革履,矜贵非凡,
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愧疚,没有怜悯,
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冰冷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没有按时完成任务的物品。
“在这里安分点。”他拿起通话器,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更加冰冷,“倾倾受了惊吓,
需要静养,我不希望有任何流言蜚语打扰到她。你弟弟那边,医院会继续治疗,
前提是……你懂事。”林晚死死攥着冰凉的听筒,指甲掐进掌心,几乎要折断。
喉咙里堵着血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懂事?怎样才算懂事?替他的心上人顶罪入狱,
毁掉自己的人生,还不够懂事吗?她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那里面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顾西洲似乎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眉头微蹙,
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厌恶:“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是你欠她的。”欠?她欠叶倾倾什么?
欠她抢走了自己的男友?还是欠她让自己成了替罪羔羊?不等她反应,顾西洲已经放下听筒,
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脏了他的鞋。留下的,是更深的寒冰地狱。
因为顾西洲的“特殊关照”,她成了牢里某些讨好叶倾倾或者畏惧顾西洲势力之人的眼中钉。
明里暗里的刁难,克扣饭食,无端的惩罚,成了家常便饭。她都忍了。为了外面的弟弟,
她必须活着出去。直到那天。几个女囚将她堵在洗衣房潮湿的角落,眼神凶狠。“啧,
就是这张脸,惹得顾先生不高兴了?”带头的女人捏着她的下巴,力道狠戾。林晚咬紧牙关,
沉默以对。“听说你以前是个画画的?右手很金贵?”另一个女人怪笑着,
从背后抽出一根磨尖了的塑料棍,“叶**不喜欢你这双手,嫌它们太碍眼。
”恐惧瞬间攫住了林晚的心脏!她想反抗,可双拳难敌四手,
被人死死按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挣扎中,右手被粗暴地拽出来,死死踩住!“不!不要!
求求你们!”她终于崩溃地哭喊出来,那是她仅剩的、关于梦想和未来最后的微光!然而,
哀求只换来更残忍的狞笑。那磨尖的塑料棍,带着无比的恶意,
狠狠地、反复地砸在她右手脆弱的手指骨节上!“咔嚓——”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每一根神经!林晚眼前一黑,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彻底昏死过去。醒来是在监狱的医务室,右手裹着简陋的纱布,
钻心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发生了什么。
狱医冷漠地告知:右手食指、中指粉碎性骨折,即便以后愈合,
也不可能再恢复以前的灵活度了。画画?精密操作?这辈子都别想了。那一刻,
林晚眼底最后的光,熄灭了。世界只剩下黑白和无声的绝望。三年刑期,
每一天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出狱那天,天空灰蒙蒙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穿着一身进来时的旧衣服,空荡荡地套在瘦骨嶙峋的身上,手里捏着一个薄薄的塑料袋,
里面是她的释放证明和仅有的几件东西。右手依旧使不上力,
以一种略微不自然的姿势蜷缩着。监狱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停在路边,车门打开,先是一条穿着精致高跟鞋的腿,
然后是叶倾倾那张带着得意和嘲讽的笑脸。她亲密地挽着顾西洲的手臂,
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顾西洲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尤其是她那只明显不自然的右手上,
眉头下意识地拧紧,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到让人捕捉不到,
随即又被惯有的冰冷和厌恶覆盖。叶倾倾娇笑着,声音甜得发腻:“晚晚姐,你终于出来啦!
哎呀,你这手……真是可惜了。不过没关系,反正以后也不用干精细活了,
找个扫大街的活儿也挺好,西洲你说是不是?”顾西洲没有接话,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林晚,
像是在看一堆令人不适的垃圾。他抽出一张支票,随手扔在地上,雨水很快浸湿了边缘。
“拿着,滚远点。”他的声音比秋雨更冷,“别再来碍眼。你弟弟……哼,算你守信用,
他没事了,以后你们两清了。”支票上的数字,或许足够普通人生活一段时间,
但对她被毁掉的人生和梦想来说,廉价得可笑。雨水顺着林晚的发梢滴落,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没有去看那张支票,也没有看那对相拥的男女。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目光空洞地掠过他们,然后,默默地、一步一顿地,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未知的方向走去。
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折过、却依旧死死抓着地面的枯草。
身后传来叶倾倾夸张的惊呼和顾西洲不耐的催促声,以及汽车引擎发动远去的噪音。
世界在她身后喧嚣,又与她无关。她什么都没有了。梦想,未来,健康,
尊严……一切都被碾得粉碎。只剩下一个残破的躯壳,
和一颗被仇恨与绝望彻底浸透、冻僵的心脏。左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
有一个刚刚悄然孕育的、不该存在的秘密。
是入狱前最后一次……顾西洲醉酒后……真是……荒唐又可悲。这个孩子,
是提醒她屈辱的烙印,却也是……黑暗深渊里,意外照进来的唯一一丝微光。留下吗?
她茫然地走在雨里,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幽灵。……五年。足以让一座城市焕然一新,
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法国,巴黎。灯光璀璨的巴黎国际建筑设计峰会颁奖现场,
衣香鬓影,名流云集。空气里弥漫着香水、雪茄和优雅法语交织的气息。巨大的投影屏上,
正展示着本届金奖作品——【重生之翼】。
那是一座极具未来感和艺术张力的生态建筑综合体的设计模型,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
巧妙地融合了自然光影与科技美学,更难得的是其中蕴含的人文关怀,
几乎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位评委和嘉宾。
主持人用激动的声音宣布:“本届峰会最高荣誉——金羽奖,
获得者是一位来自东方的神秘设计师,
她的设计让我们看到了生命在废墟之上绽放的惊人力量!让我们欢迎——Lin!
”追光灯瞬间打在嘉宾席某一处。众人目光汇聚之处,
一位身着墨绿色缎面长裙的东方女子缓缓起身。她身姿挺拔,步履从容,
颈间只戴着一枚简单的琥珀色吊坠,却气场强大,令人无法忽视。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
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与怯懦,只剩下一种被时光淬炼后的沉静与疏离,眉眼间锐利而明亮。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上台后,自然而然地用左手接过了颁奖嘉宾递来的奖杯和话筒。
右手则随意地垂在身侧,仔细看,能发现手指的弯曲度似乎有些微的不自然,但无人在意。
此刻,所有人的焦点都在她本人和她的作品上。“谢谢评委团的认可,”她开口,
流利的法语带着独特的东方韵味,声音透过话筒传遍会场,平静而有力,
“【重生之翼】的理念,源于对生命韧性的敬畏。黑暗或许会侵蚀一切,但光,
永远会在裂缝处生长。”台下掌声雷动。没有人知道,
这个光芒四射、被誉为建筑界新锐天才的Lin,
就是五年前那个在雨中踯躅、右手被废、一无所有的林晚。更没有人知道,为了走到今天,
她付出了怎样难以想象的努力。当年,她最终没有打掉孩子。带着身孕和残废的右手,
她拿着顾西洲施舍的那点“赎罪钱”,远走异国他乡。语言不通,举目无亲,
右手无法进行精细工作,甚至最初连维持生计都极其艰难。孕期的反应,生产的痛苦,
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每一样都足以压垮一个人。但她挺过来了。右手废了,
她就疯狂地练习左手!从拿筷子吃饭开始,到重新拿起笔,一遍遍练习画图,手腕肿得老高,
手指磨出血泡,也不曾停下。最初的设计图歪歪扭扭,被导师毫不留情地丢进垃圾桶,
她就捡回来,彻夜不眠地修改。
她选择了对左手操作要求相对较低、更注重理念和空间思维的建筑设计领域,
将所有破碎的痛苦和涅槃的渴望,都倾注在了笔下的线条和模型中。孩子,
成了她唯一的支撑和动力。她给女儿取名林念安,平安的安。日子清苦,
但女儿的每一个笑容,都是照进她灰暗生活里的阳光。也许是老天爷终于睁了眼,
她的设计天赋和独特经历赋予作品的深刻内涵,
逐渐被一位严苛却惜才的法国老教授发现并赏识,为她提供了深造的机会和宝贵的资源。
她抓住了,然后像沙漠渴水一样疯狂吸收知识,没日没夜地钻研。五年,无数个不眠之夜,
汗水、泪水甚至血水,终于浇灌出了今天的硕果。掌声中,林晚(Lin)的目光掠过台下。
她的未婚夫,也是这次峰会的主要赞助方之一,华裔富商傅瑾深,正温柔而骄傲地望着她,
轻轻鼓掌。他是在她最艰难时伸出援手的人,欣赏她的才华,尊重她的过去,
给了念安无私的父爱,也一点点温暖了她冰封的心。他们的婚期,定在下个月。一切,
似乎都在走向光明。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她看似平静的生活里,投下巨石。
台下嘉宾席的某个角落,一个男人死死地盯着台上光芒万丈的她,手中的酒杯几乎要被捏碎。
顾西洲。他是作为国内地产巨头代表受邀参会的,本来对这种颁奖环节毫无兴趣,
正心不在焉地想着如何拓展欧洲市场,却在那个东方女人上台的瞬间,如遭雷击!
那张脸……分明是林晚!可又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林晚!记忆里的林晚,
看着他时眼神总是带着怯懦的爱慕和卑微的讨好,像一朵依附他生存的菟丝花。
而台上这个女人,自信,耀眼,冷静,仿佛一颗经过打磨终于绽放出绝世光华的黑钻,
锐利得刺眼!他的目光猛地钉在她的右手上!虽然她动作流畅自然,
但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只手……还有她刚才说话时,
话筒明显更偏向左边……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五年前监狱外那一幕,雨水中她苍白麻木的脸,那只不自然下垂的右手……像潮水般涌来,
让他呼吸骤然困难!不可能!怎么会是她?她不是应该拿着他的钱,
消失在某个角落里苟延残喘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什么见鬼的建筑师?!
就在林晚发表完获奖感言,微微颔首准备下台之际。顾西洲猛地站起身,
动作之大撞翻了侍者托盘上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溅湿了他的高定西装下摆,他也浑然不顾!
在满场惊愕的目光和闪烁的镁光灯下,他几个大步冲上台,
一把攥住了林晚意图避开的手腕——正是那只受过伤的右手!力道之大,
让林晚瞬间蹙紧了眉头,倒抽一口冷气。“你的手……”顾西洲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混乱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急切与恐慌,“怎么回事?!
这五年你到底……”林晚的反应极快。最初的惊愕和生理性的痛楚过后,
她的眼神在千分之一秒内冷却下来,像是结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寒冰。她没有挣扎,
只是用一种极度疏离、仿佛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他,然后,毫不留情地、一根一根地,
掰开了他箍住自己手腕的手指。她的左手无名指上,一枚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钻石婚戒,
在舞台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刺痛了顾西洲的眼睛。“这位先生,
”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遍寂静的会场,清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打扰的不悦,“请自重。”她微微侧身,
目光投向台下脸色已然沉下来的傅瑾深,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安抚般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