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辘辘而行,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宫门前。
换乘了宫内软轿,一路行去,萧兰只觉宫墙高耸,飞檐叠嶂,在凄迷的雨夜里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吞噬着一切。
她被引至一处名为“揽月宫”的殿宇。
宫人无声而迅速地伺候她沐浴、更衣,换上妃位规制的宫装。
一切都在一种近乎诡异的静谧中进行,直到她被引到御书房外。
“皇上,镜妃娘娘到了。”内侍通传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外显得格外清晰。
“宣。”
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从内里传来,听不出喜怒。
萧兰深吸一口气,敛目垂首,缓步踏入。
书房内烛火通明,龙涎香的气息若有若无,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她依着规矩,在御案前十步远处盈盈拜下:“臣妾萧兰,参见陛下。”
头顶上方,一道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许久没有叫她起身。
时间仿佛凝滞。
萧兰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声,以及书案后那人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
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背脊挺直,脖颈低垂,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弧度。
终于,脚步声响起,明黄色的袍角映入她低垂的视线。
岳云龙走到了她面前。
他没有立刻让她平身,而是俯下身,伸出了一根手指。
冰凉的指尖,带着薄茧,轻轻触上了她的眼角。
萧兰身体微微一颤,强压下避开的冲动。
那指尖在她眼尾的肌肤上停留了一瞬,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品鉴器物般的审视。
随即,他收回手,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这里,不像她。”
萧兰心头猛地一沉。
果然是因为容貌。
她轻轻抬眼,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位年轻帝王的面容。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俊美却透着疏离与冷峻。
他的眼神深邃如寒潭,此刻正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但那目光穿透了她,仿佛在看向另一个遥远的时空。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他命令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萧兰依言完全抬起头,不避不闪地迎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眸清澈,带着一丝初入宫廷的怯意,但深处却是一片沉静的湖水。
岳云龙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梭,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唇瓣,每一处都不放过。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刹那的恍惚,有深沉的痛楚,但最终都归于一片冰冷的理智。
“嗯,旁处倒有七八分相似。”他似是自语,又似是评判,后退一步,恢复了帝王的疏离,“平身吧。”
“谢陛下。”萧兰站起身,腿脚因久跪而有些微麻,但她站得很稳。
“即日起,你便住在揽月宫。”岳云龙转身走回书案后,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态从未发生,“无事不必出宫,安分守己。”
“臣妾遵旨。”萧兰垂首应道。
“下去吧。”他挥了挥手,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萧兰再次行礼,默默退出了御书房。
直到走出那令人窒息的殿门,被晚风一吹,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竟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那句“不像她”,和他看她时那穿透般的眼神,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她只是一个影子,一个用以寄托哀思的赝品。
引路的宫女提着灯笼,沉默地走在前方。
宫道漫长而寂静,雨水洗刷过的汉白玉栏杆泛着清冷的光。
行至一处宫道转角,一队巡夜的禁卫恰巧经过,铠甲摩擦发出整齐而肃杀的声音。
为首之人身形挺拔,气度不凡,与寻常侍卫迥异。
两队人交错而过的瞬间,那为首的禁军统领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被宫女簇拥着的萧兰。
他的脚步似乎凌乱了一下。
萧兰也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对上那双在夜色中依然锐利如鹰隼的眸子。
那人容貌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沙场历练出的英气与沉稳。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却不再是皇帝那种透过她在看别人的审视,而是一种...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的凝视。
仿佛无声的问候,又似冰冷的警示。
随即,他收回目光,带领队伍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停顿只是她的错觉。
萧兰微微蹙眉,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青黛在一旁小声提醒:“**,那是禁军统领,沈墨染沈将军。”
沈墨染...
萧兰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
可他刚才看她的那一眼,为何让她觉得,他认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