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安静。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墨香和淡淡的龙涎香。

高高的书架直抵房顶，上面摆满了各种典籍。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正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

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年轻女子，正坐在案后批阅奏折。

她就是当今女帝，萧若。

登基不过半年，根基未稳。

我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着，不敢抬头。

“玉竹，这就是你挑的人？”

萧若的声音很清冷，听不出喜怒。

“回陛下，是。奴婢看他手脚还算干净，人也老实。”玉竹恭敬地回答。

萧若没说话，我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刀子一样，要把我从里到外刮一遍。

过了许久，她才淡淡地开口。

“抬起头来。”

我顺从地抬起头，眼神保持着一个底层奴才该有的畏缩和惶恐。

眼前的女帝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容貌极美，但眉宇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英气和疲惫。

她也在打量我。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澜。

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才小辞子。”

“以后，你就在御前伺候笔蒙。”她说完，便不再看我，重新低头去看奏折，“玉竹，教他规矩。”

“是。”

玉竹把我领到书案旁的一个角落，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套笔墨纸砚。

她压低声音，快速地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比如，砚台里的墨不能多也不能少，要时刻保持八分满。

比如，陛下用的笔有好几种，狼毫、羊毫、兼毫，分别用来做什么，要分得清清楚楚。

比如，陛下看书时，要离得不远不近，随时准备添茶。

最重要的一条，是嘴巴要严。

在御书房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出了这个门，就要烂在肚子里。

我一一应下，表现得又笨又认真。

玉竹教完，便退到了一边，整个御书房只剩下我和女帝两个人。

还有角落里站着的两个带刀侍卫，跟木雕一样，一动不动。

我开始磨墨。

动作很慢，很生涩，故意弄出了一点不该有的声响。

萧若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轻点。”

“是……奴才该死。”我立刻惶恐地请罪。

她没再理我。

整个下午，御书房里只有她翻动奏折的沙沙声，和我的磨墨声。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能感觉到，她虽然在看奏折，但至少有一半的注意力，是放在我身上的。

她在观察我，或者说，在试探我。

这很有趣。

看来，这位年轻的女帝，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只是个被朝臣架空的傀儡。

她有自己的警觉。

傍晚时分，一个老太监走了进来，是总管太监王振。

“陛下，丞相陈大人求见。”

萧若批阅奏折的手停住了。

她抬起头，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让他进来。”

很快，一个穿着紫色官袍，头发半白的老者，龙行虎虎地走了进来。

他就是当朝丞相，陈嵩。

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也是女帝最大的政敌。

“老臣，参见陛下。”

陈嵩嘴上说着参见，腰却挺得笔直，只是微微拱了拱手，根本没有下跪的意思。

萧若似乎已经习惯了，脸上没什么表情。

“丞相有何事？”

“陛下，关于秋收后各州郡的税粮调配，老臣有几处疑问，想请陛下示下。”

陈嵩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奏折，递给王振。

王振又恭恭敬敬地呈给萧若。

萧若翻开看了几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江南道的税粮，为何要调拨三成给北境？”

陈嵩抚着胡须，不紧不慢地回答：“回陛下，北境今年雪大，恐有雪灾，多备些粮草，有备无患。”

“有备无患？”萧若冷笑一声，“北境大将军刚上了折子，说今年北境风调雨顺，粮草充足。丞相的粮，是想备给谁？”

陈嵩的脸色沉了下来。

“陛下！老臣一心为国，绝无私心！北境乃国之屏障，马虎不得！陛下年轻，不知军国大事的凶险，还请三思！”

这话已经说得很重了。

几乎是指着鼻子骂她年轻不懂事。

御书房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站在角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自己就是一根柱子。

但我用眼角的余光，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萧若握着笔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气得不轻，但她在忍。

我知道她为什么忍。

因为北境大将军，就是陈嵩的人。

整个朝堂，超过一半的官员，都是陈嵩的门生。

她这个皇帝，现在就是个空架子。

最终，萧若深吸一口气，把那份奏折扔回案上。

“此事，容朕再议。”

“陛下，军国大事，刻不容缓！”陈嵩不依不饶。

萧若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丞相是在教朕做事吗！”

陈嵩也毫不退让，直视着她。

“老臣不敢。老臣只是在提醒陛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不可失。”

他嘴上说着民心，眼睛里却全是威胁。

僵持了许久。

最后，还是萧若先败下阵来。

她缓缓坐下，声音里透着无尽的倦意。

“就按丞相的意思办吧。”

“陛下圣明。”

陈嵩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一双浑浊但精明的眼睛，落在了我身上。

“新来的？”

我吓得一哆嗦，赶紧跪下。

“回……回大人的话，奴才是新来的。”

“哼，御书房是什么地方，怎么什么货色都能进来。”

他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然后，他抬起脚，用他那沾着外面雨水泥水的官靴，轻轻踢了踢我的肩膀。

“看着碍眼。”

说完，他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我才缓缓抬起头。

我看到，女帝萧若，正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同情，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她连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都保护不了。

我冲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然后重新低下头，继续磨我的墨。

只是，这一次。

我的手，稳如磐石。

心里，杀意沸腾。

陈嵩。

很好。

你最好记住今天你这双脚，放在了什么位置。

用不了多久。

我会亲手，把它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