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在旧书市场的角落发现那本牛皮笔记本时,雨正淅淅沥沥地打湿青石板路。
初秋的雨带着凉意,裹着旧书摊特有的油墨味和潮湿的木头气息,漫过整条窄巷。
她本是来淘一本绝版的设计画册,
脚步却在最不起眼的一个摊位前顿住——那摊位由几块木板拼成,
上面堆着泛黄的线装书和褪色的笔记本,摊主是个戴老花镜的老人,
正低头用抹布擦拭一本封面开裂的《诗经》。“姑娘,要点什么?”老人抬头,
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林夏的目光落在摊位角落,
那里躺着一本巴掌大的牛皮笔记本,边缘被磨得发毛,
边角处还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印记,像是干涸的颜料。她弯腰拿起,
指尖刚触到粗糙的皮质封面,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拽了一下,心口莫名一暖。笔记本很轻,
翻开扉页,一行蓝黑墨水写的小字映入眼帘,字迹带着少女特有的娟秀,
却又藏着几分倔强:“致十年后的苏念,见字如面。若你已活成想要的样子,
就对着夕阳笑一笑吧;若没有,也别灰心,我在十年前等你。
”落款日期是十年前的今天——9月17日。林夏的心猛地一跳,
手里的笔记本仿佛瞬间有了重量。苏念,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那是她大学四年的室友,
睡在她上铺的姑娘,也是如今在这座城市小有名气的插画师,
作品《春日信》曾登上过全国插画展的金奖榜单。只是苏念从不提过去,
林夏只知道她来自南方的小城,大学时每天泡在画室,连周末都抱着画板在图书馆角落待着,
毕业后租住在不足十平米的阁楼里熬了三年,才慢慢在插画圈站稳脚跟。
她见过苏念为了赶稿三天三夜不睡觉的模样,见过她对着空白画布掉眼泪的瞬间,
却从不知道,这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看似坚韧的姑娘,
十四岁时也曾写下这样柔软又执拗的期许。“这本本子……”林夏抬头问摊主,
“您知道是谁放在这儿的吗?”老人推了推老花镜,仔细打量着笔记本,
摇了摇头:“这是上个月收废品的老陈送来的,说是从一个旧小区的杂物堆里清出来的。
具体是谁的,倒不清楚了。”林夏没再多问,付了钱把笔记本揣进包里。雨还没停,
她撑着伞往巷口走,脚步比来时急切了许多。她掏出手机,点开和苏念的聊天框,
输入“我捡到了一个东西,可能和你有关”,想了想又删掉,改成“晚上有空吗?
我找你有事”。消息发出去没多久,苏念就回了过来:“在工作室赶稿呢,你过来吧,
楼下有家新开的糖水铺,带碗双皮奶上来。”林夏看着屏幕笑了笑,苏念还是老样子,
再忙也不会拒绝甜食。她绕到糖水铺,买了两碗双皮奶,又特意加了苏念最爱的红豆,
然后快步走向苏念的工作室。工作室在老城区一栋loft公寓的三层,
推开那扇刷着薄荷绿的木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挂满的插画——有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有雪地里蜷缩的小猫,有深夜亮着灯的便利店,每一幅都带着温暖的治愈感。可此刻,
画架前的人却没了往日的鲜活。苏念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
露出的脖颈线条有些紧绷。她背对着门,正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桌上的咖啡已经凉透,
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杯身滑下,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大忙人,你的续命双皮奶到了。
”林夏把糖水放在桌上,故意提高了声音。苏念回头,脸上挤出一个淡淡的笑,
眼底却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可算来了,我都快对着这画布盯出洞了。
”她伸手去拿双皮奶,指尖碰到碗壁时,才发现林夏的手有些凉,“你淋雨了?”“嗯,
旧书市场那边没带伞。”林夏没绕弯子,从包里拿出那本牛皮笔记本,递到苏念面前,“诺,
给你的。”苏念疑惑地接过,当“苏念”两个字撞进眼里时,她的指尖猛地一颤,
双皮奶差点从手里滑落。她怔怔地看着扉页,几秒后才缓缓翻开,
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第二页的字迹更加稚嫩,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工整,
字里行间满是十四岁少女的心事:“9月17日,阴。今天美术课上,
老师夸我的素描有进步,说我对光影的敏感度比别的同学强。
我偷偷在画室画了隔壁班的江屿,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衫,站在操场边看篮球,
阳光落在他头发上,像撒了一层金粉。可是我不敢让别人看,怕被老师说不务正业,
也怕被江屿知道——他那么优秀,肯定不会注意到我这个成绩平平的女生。
妈妈又因为我的数学成绩哭了,她说画画不能当饭吃,让我把画笔收起来,好好准备中考。
我躲在房间里哭了好久,把画夹藏在了衣柜最下面。可是我真的喜欢画画啊,
喜欢把看到的一切都画下来,喜欢颜料在画纸上晕开的感觉。我想考上美院,
想成为一名插画师,把全世界的春天都画进画里,把妈妈的笑容也画进去。苏念,
十年后的你,应该已经实现梦想了吧?你有没有考上美院?有没有画出很多很多画?
妈妈是不是不再反对你画画了?如果可以,我真想提前看看十年后的样子。
”苏念的手指轻轻抚过字迹,指腹蹭过纸页上微微凸起的痕迹,
那是当年下笔时太过用力留下的印记。她一页页地翻着,像是在打捞沉在时光里的自己。
笔记本里记满了十四岁的日常:有第一次偷偷参加绘画比赛获奖的喜悦,
有因为被妈妈没收画笔的委屈,有和同桌在课间分享的橘子糖,
还有在画室里待到晚自习**响起才慌慌张张跑**室的狼狈。翻到第二十三页时,
一张泛黄的照片从纸页间滑落,飘落在桌面上。林夏弯腰捡起,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高马尾,
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站在一间狭小的画室窗边,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画笔。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可女孩的眼睛却亮得像星星,嘴角带着一丝腼腆的笑意,
仿佛整个世界的光都聚在了她的眼底。“这是……”林夏抬头,发现苏念的眼眶已经红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笔记本的纸页上,晕开了淡淡的墨痕。
“是我十四岁的时候。”苏念的声音带着哽咽,她伸手接过照片,
指尖轻轻摩挲着画面里的自己,“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画笔那天,
在学校画室拍的。那时候的画室很小,只有两扇小窗户,冬天漏风,夏天闷热,
可我每天都想待在那里。”林夏递过一张纸巾,轻声问:“那时候,你真的很喜欢画画吧?
”“是最喜欢。”苏念擦了擦眼泪,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又带着几分怅然,
“那时候觉得,只要能画画,就算让我不吃晚饭都愿意。我总幻想自己考上美院的样子,
幻想有一天能把画挂在画廊里,让所有人都看到。可后来……”她顿了顿,合上笔记本,
指尖轻轻摩挲着封面的纹路:“后来,为了考美院,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白天刷题,
晚上躲在被子里看绘画教程;为了凑学费,高考结束后我去餐厅当服务员,
端盘子端到手腕酸痛;大学时,别的同学去逛街约会,我在画室里画到凌晨,
手上永远沾着洗不掉的颜料;毕业后,租住在阁楼里,冬天没有暖气,冻得握不住画笔,
就把热水袋抱在怀里继续画;为了赶稿,我三天三夜没合眼,最后直接晕倒在画架前,
被送进医院……”苏念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林夏能看到她眼底的疲惫。
她知道苏念这一路有多难,那些看似光鲜的成绩背后,是数不清的汗水和眼泪。
“我以为只要够努力,就能抓住当初想要的一切。”苏念低下头,看着桌上凉透的咖啡,
“可上个月,编辑说我的新作品‘少了点东西’,不够有灵气。我对着空白画布坐了一周,
却一笔也画不出来。我才发现,我好像弄丢了什么——弄丢了当初画画的热情,
弄丢了那种看到一朵花、一缕阳光就想画下来的冲动。现在画画,更像是一种任务,
一种谋生的手段。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现在做的,到底是不是十四岁的我想要的‘梦想’。
”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林夏看着苏念落寞的样子,忽然想起笔记本扉页的那句话,轻声说:“十四岁的苏念说,
若你没活成想要的样子,也别灰心,她在十年前等你。”苏念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夕阳正缓缓落下,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粉色,像极了她十四岁时在画室里见过的霞光。
记忆突然翻涌而来——那时候,她画完画,总喜欢站在画室的窗边,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
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那时候的梦想很简单,只是“想一直画画”,无关名利,无关成绩,
只是纯粹的热爱。“走,我们出去走走。”苏念突然站起来,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拉着林夏的手就往外走。林夏被她拽着,一路跑出公寓。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