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一点五十分。
市政厅新闻发布厅。
后台的休息室里,安静得可怕。
老许在我身后走来走去,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狮子。
“太太,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公关部那边连夜又赶出了一份稿子,措辭非常诚恳……”
“许助理。”
我从镜子里看着他。
“帮我倒杯水,谢谢。要温的。”
老许叹了口气,认命地去倒水了。
镜子里的我,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套裙。
不是那种柔美的软呢,是线条很硬朗的款式。
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是精致但淡雅的妆容。
耳朵上戴着一对小小的珍珠耳钉。
整个人看起来,冷静,克制,还有一点疏离。
这是“裴太太”的战斗盔甲。
我深吸一口气。
外面,已经能听到记者们嘈杂的声音。
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老许把水递给我。
“太太,裴先生来了,就在第一排。”
“嗯。”
我知道他会来。
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默契。
两点整。
工作人员推开门,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的下摆。
老许跟在我身后,声音都在抖。
“太太,不管发生什么,我们的人都在现场,绝对不会让您……”
“嘘。”
我对他笑了笑。
“去看戏吧。”
推开门,走进发布厅的一瞬间。
整个世界,只剩下白色的闪光灯。
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要把人的灵魂都抽走。
我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光线。
然后,我看到了台下那一张张兴奋、贪婪、等着看好戏的脸。
上百个记者,长枪短炮,严阵以待。
最前面一排,我看到了梁嵩的喉舌,那个以提问尖酸刻毒出名的《城市前沿》的男记者。
他正冲着我笑,志在必得。
我也看到了裴晋。
他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穿着深色的西装,表情严肃。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秒。
他对我,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我定下心来。
我走到发言台前,没有立刻坐下。
我站着,环视全场。
等那阵疯狂的闪光灯稍微停歇了一些。
嘈杂的会场,慢慢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他们在等我开口。
等我哭,等我道歉,等我为我丈夫辩解。
我对着话筒,轻轻喂了一声。
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各位媒体朋友,下午好。我是姜凝。”
我的开场白,简单到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没有“裴晋夫人”,没有客套话。
我是姜凝。
那个《城市前沿》的男记者,立刻举起了手,像是怕猎物跑了。
我对他点点头。
“这位先生,请讲。”
他站起来,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姜凝女士,我想所有人都看到了昨天在网络上流传的照片。请问,你是否承认,你曾经是一个激进的环保主义者,并因为过激行为,被警方记录在案?”
他的问题,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直接,狠毒。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
“我不承认。”
全场哗然。
那个男记者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以为抓住了我的漏洞。
“哦?你的意思,那些照片是伪造的?”
“不,照片是真的。”
我说。
“但是,你的用词是错的。”
“我不是一个‘激进的环保主义者’。我只是一个,在二十年前,关心我们城市未来的普通大学生。”
“我也不认为,守护一片即将消失的湿地,是一种‘过激行为’。”
“至于你说的‘警方记录’……”
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
“那份记录,不是案底。它叫‘良好市民奖章’。因为我们当年的**,最终促成了市政厅对那片湿地的重新规划,现在,那里是本市最大的城市绿肺公园。每年,有超过五十万市民,在那里享受蓝天和绿地。”
男记者的脸,绿了。
会场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叹和窃窃私语。
我没有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
我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我知道大家今天来,想听什么。你们想听一个‘污点证人’的忏悔。”
“但抱歉,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我不会道歉。因为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今天,我不想辩解什么。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二十年前,那群‘愣头青’的故事。”
我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而平静。
“故事的开头,是一只鸟。”
“那只鸟,叫白鹭。”
我的声音在安静的发布厅里回响。
“很漂亮的一种鸟。一身白色的羽毛,腿很长,姿态优雅。它们喜欢生活在湿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