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县八中的王澜每晚都在时代天街路灯下画画,直到遇见一中理科班的林晓。
她格斗服下摆沾着汗渍,马尾甩出凌厉弧线,
却会蹲在他画板旁小声说:“你笔下的光比函数题温柔。
”他偷偷在速写本夹层画她吃关东煮鼓起的腮帮,她默默把格斗奖牌塞进他书包防身。
当暴雨困住两人时,她徒手劈开废弃广告牌生火:“别怕,我保护你。
”火光中他忽然把速写本翻到最后一页——画里的她正转头微笑,
纸页右下角写着:“我的光源坐标。”安县的夜,总带着一种被群山小心包裹的温吞气息,
连晚风都吹得格外谨慎。白日里的喧嚣渐渐沉入地底,只剩下路灯投下一圈圈昏黄的光晕,
像一个个悬浮在夜色里的孤岛。时代天街东侧那盏老路灯下,就是王澜每晚固定的岛屿。
他把折叠小马扎“咔哒”一声支开,熟练地支起画板,调色盘挤上几块常用的颜料,
松节油的味道混着潮湿的空气,是他最熟悉的开场白。画板对着的,
是时代天街入口那家小小的关东煮摊子。老板娘胖胖的,笑容可掬,
蒸腾的热气裹着食物温暖的香气,弥散在微凉的空气里,像一幅天然的静物画。
王澜喜欢捕捉那些热气氤氲的形态,灯光透过蒸汽折射出的朦胧光斑,
以及食客们短暂停留又离开的、带着烟火气的剪影。笔尖在画纸上沙沙作响,
勾勒着灯下氤氲的光雾。王澜微微弓着背,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
只露出专注的鼻尖和抿着的嘴唇。他沉浸在线条和光影的细微变化里,
周遭放学的喧闹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模糊而遥远。偶尔有人好奇地瞥一眼他的画板,
他也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一点,握着画笔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今晚的关东煮摊子生意格外好,暖黄的光晕里人影晃动,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轮廓。
王澜正努力捕捉一个食客转身时衣角扬起的动态线条,笔尖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
就在他全神贯注时,一道身影带着微凉的夜风,无声地切入了那片暖黄的灯光边缘。
那身影似乎只是路过,却在画板前顿住了脚步。王澜的心跳漏了一拍,
握着画笔的手指瞬间僵住,呼吸也下意识地屏住了。他不敢抬头,
只能盯着画板上那团还没成型的衣角光影,
仿佛能在那片混乱的笔触里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预想中的好奇询问或者随意评价并没有到来。王澜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双干净的白色帆布鞋,
安静地停驻在画板旁的地砖上。紧接着,那身影矮了下来。
帆布鞋的主人轻轻蹲在了他的小马扎旁边。一股极其清淡的、混合着青草气息的皂香,
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很干净,像雨后初晴的山风。王澜的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终于鼓起勇气,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撞进他视野里的,是一双眼睛。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
那双眼睛像沉静的深潭,清澈见底,带着一种专注的探寻,正认真地看向他的画板。
她的黑发扎成利落的马尾,有几缕碎发柔顺地贴在白皙的颊边,
发梢带着一点俏皮的、不经意的卷曲。额头上和脖颈处,还残留着细密的汗珠,
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她的嘴唇微微抿着,唇色是天然的浅粉。
王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脖颈滑下,
落在她深蓝色的运动服拉链上——拉链拉得一丝不苟,一直抵到下颌,但衣角下摆处,
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汗渍,形状不规则,像一片小小的地图。这汗水浸润的痕迹,
无声地透露出她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运动。“你……”王澜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尖开始发烫,握着画笔的手心也沁出了一层薄汗。
那双沉静的眼睛终于从画纸上移开,转向了他。她的眼神很直接,带着一种坦荡的打量,
没有刻意的闪躲,也没有过分的热情。
王澜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一小片阴影。“你画的光,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带着点运动后微微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像玉石轻轻叩击,
“比我今天解的那道函数题里的光线轨迹,温柔多了。”王澜愣住了。函数题?光线轨迹?
温柔?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磕磕绊绊地转了好几圈,才勉强组合在一起。
他完全没料到对方开口会是这样的内容。不是评价画得像不像,
也不是好奇他为什么在这里画画。她似乎在用一种属于她自己的、独特的逻辑,
连接着两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世界。他张了张嘴,想回应点什么,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
平日里对着静物尚能流畅运转的思维,此刻彻底宕机。
他只能笨拙地、近乎无声地“啊”了一下,脸上迅速蔓延开一片滚烫的红晕,一直烧到耳根。
林晓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窘迫。她说完那句话,目光又重新落回画板上,看着那片氤氲的光雾。
她蹲在那里,姿势很稳,像一棵安静的小树苗。
王澜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尚未完全平复的运动后的热意,混合着那种干净的皂香,
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关东煮摊子的热气还在袅袅上升,
食物的香气弥漫在两人之间这短暂的沉默里。王澜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画笔的木杆,
心跳在胸腔里擂鼓,一声声,清晰得震耳欲聋。他偷偷用眼角余光描摹着她侧脸的轮廓,
挺直的鼻梁,专注的眼神,还有那缕被夜风轻轻拂动的、微卷的发梢。她为什么停在这里?
她是谁?那句关于函数题和光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无数个问号在王澜混乱的思绪里乱撞。
“我是一中的。”林晓忽然又开口了,打破了沉默,目光依旧停在画上,
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林晓。
”王澜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按下了某个开关,猛地回过神:“啊!我…我是八中的。
王澜。”声音比刚才大了点,但依旧透着紧张。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学…学画画的。”说完,立刻后悔,这不是废话吗?画板就在眼前。“嗯。
”林晓应了一声,很轻。她的视线终于从画纸上抬起,再次看向王澜,
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了然,又或许只是王澜的错觉。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站起身。
王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以为她要走了。然而,林晓只是走到旁边的关东煮摊子前,
很快又折返回来。她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冒着热气的纸杯,里面插着两根竹签,
串着鱼丸和海带结。她重新在王澜旁边蹲下,把纸杯递到他面前一点点。“吃吗?”她问,
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递过来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暖烘烘的食物香气一下子扑鼻而来。王澜彻底懵了。他看着那杯近在咫尺的关东煮,
又看看林晓平静的脸。他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或者说,他根本没想到要拒绝。
一种巨大的、混合着紧张和莫名喜悦的冲击感淹没了他。他几乎是机械地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温热的纸杯,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林晓微凉的手指,
像被细小的电流击中,他猛地一颤,差点没拿稳。“谢…谢谢。”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林晓没再说话,自己也拿起一串,安静地吃着。她吃东西的样子很认真,小口小口地咬,
脸颊微微鼓起一个柔软的弧度,垂下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王澜捧着那杯关东煮,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里。他偷偷地、飞快地瞄了一眼旁边安静咀嚼的女孩。
路灯的光线温柔地勾勒着她的侧影,马尾的发梢随着咀嚼的动作微微晃动。
空气里只剩下食物细微的声响,画笔的沙沙声不知何时早已停下。一种奇异的、笨拙的默契,
在这昏黄的路灯下,在食物的香气里,悄然滋生。时代天街那盏昏黄的路灯,
似乎被赋予了某种魔力,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锚点。自那晚之后,每晚九点四十分,
一中晚自习结束的**仿佛能穿透几条街的距离,清晰地敲在王澜心上。
他会立刻收拾好画具,心不在焉地涂抹最后几笔,
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一中学生涌来的方向。混杂的人流中,
他总能一眼捕捉到那个身影——林晓通常走得很快,深蓝色的校服外套勾勒出利落的肩线,
马尾在脑后规律地摆动,发梢那点微卷在路灯下划出灵动的弧线。她像一枚精准的箭头,
穿越人群,径直射向他所在的光圈。“给。”几乎是同时到达路灯下,
林晓的声音总是比她的身影晚一步抵达。有时是一个还温热的茶叶蛋,
被纸巾仔细包着;有时是一小袋烤得焦香的红薯干;或者是一瓶带着凉意的矿泉水。
她的动作简洁得近乎刻板,递过来,然后就在他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下,或者直接蹲在画板旁,
拿出自己的习题册或单词本。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客套的问候。
仿佛递送食物和坐下来学习,是刻在程序里的固定流程。
王澜也从最初的受宠若惊、手忙脚乱,渐渐变得习惯。他会接过食物,低声说一句“谢谢”,
然后继续自己的涂抹。笔尖在纸上游走,画着关东煮的雾气,画着对面奶茶店的霓虹招牌,
画着夜色里匆匆走过的行人模糊的轮廓。但他的眼尾余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
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边。林晓做题时异常专注,眉心会微微蹙起一个小小的“川”字,
下笔却飞快而笃定。有时遇到难题,她会无意识地用笔帽轻轻敲击习题册的边缘,
发出极轻微的“哒、哒”声。那声音落在王澜耳中,
竟比笔尖摩擦画纸的沙沙声更让他心绪起伏。他会不自觉地放轻呼吸,
仿佛生怕惊扰了她的思路。偶尔,她似乎解开了某个难点,那微蹙的眉心会倏然松开,
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每当这时,
王澜握着画笔的手指就会轻轻一顿,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悄悄爬上心头,
比完成一幅满意的画稿还要熨帖。他摊开在腿上的速写本,首页画着关东煮摊的蒸汽。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画纸的夹层里,藏着他隐秘的宝藏。他利用林晓低头专注解题的间隙,
用最轻最快的笔触,捕捉那些瞬间——她小口咬下鱼丸时微微鼓起的侧腮,
像一只藏食的小松鼠;她思考时无意识用指尖缠绕着马尾发梢的模样;她解出难题时,
那转瞬即逝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浅淡笑意……这些线条潦草却生动,带着偷来的心跳,
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画纸的夹层里。每一次翻开夹层,看到那些只有他懂的画面,
脸颊都会微微发烫。他们之间的交流依旧稀少得像珍贵的宝石。更多的时候,
是长久的、只被画笔沙沙声和翻书声填满的安静。但这种沉默,却奇异地并不尴尬。
它像一层柔软的茧,将两人包裹其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有时,
王澜画到某个光影处理特别满意的角落,会忍不住极轻地“嗯”一声,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林晓翻书的动作会微微停顿半秒,仿佛接收到了这微弱的信号,却并不抬头,
只是嘴角那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么一丁点。直到某天晚上,
林晓来得比平时晚了十几分钟。王澜早已收拾好画具,心神不宁地坐在小马扎上,
目光一次次投向一中方向的路口。当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时,王澜立刻察觉到了不同。
林晓走路的姿势依旧挺直,但马尾的摆动幅度似乎比平时大了一些,
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疲惫。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她深蓝色的校服运动裤膝盖处,
沾着几道明显的、灰扑扑的擦痕,边缘甚至有些细微的毛糙。
“你……”王澜下意识地站起身,想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林晓在他面前站定,
气息比平时略急一些。她没解释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
从书包侧袋拿出一个还温热的豆沙包递给他。然后,她才拉开自己书包的主拉链,
准备像往常一样拿出习题册。就在书包拉开的瞬间,一块金属物品掉了出来,
“哐当”一声轻响落在王澜脚边。王澜低头看去。那是一块方形的金属奖牌,
在路灯下闪着冷硬的光泽。
上面清晰地刻着“安县青少年女子综合格斗邀请赛冠军”的字样。格斗?冠军?
王澜猛地抬头,看向林晓。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弯腰迅速捡起了奖牌,
指尖拂过上面的灰尘,动作干脆利落。她似乎想把它塞回书包深处。
“你……”王澜看着那奖牌,又看看她裤子上显眼的擦痕,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脱口而出,“受伤了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林晓的动作顿住了。
她抬眼看向王澜,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睛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小伤。”她言简意赅地回答,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同时把那块沉甸甸的冠军奖牌,毫不犹豫地塞进了王澜还未来得及拉好的书包侧袋里。
王澜完全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书包侧袋猛地一沉。“这…这不行!
”王澜手忙脚乱地想去掏书包,“这是你的奖牌!很重要的!
”林晓已经重新拉好自己的书包拉链,坐到了小马扎上,翻开习题册。“拿着。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防身。”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两个字,
目光落在摊开的习题册上,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安心。”王澜掏书包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着林晓平静的侧脸,路灯的光线柔和地落在她微卷的发梢上。
书包侧袋里那块金属奖牌贴着大腿外侧,冰凉坚硬,却又奇异地散发出一种灼人的温度。
防身?安心?王澜低头看着自己画画的双手,白皙,骨节分明,握画笔尚可,
若论打架……他忽然明白了林晓那简单两个字背后沉甸甸的分量。这块冰冷的奖牌,
是她用自己的方式,为他撑起的一小片安全感。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
他赶紧低下头,掩饰住瞬间发红的眼眶和酸涩的鼻尖。“谢…谢谢。”他声音闷闷的,
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手指却下意识地、紧紧护住了装着那块“护身符”的书包侧袋。
林晓没有回应,只是翻了一页习题册,笔尖落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晚剩下的时间,
王澜没有画画。他安静地坐在林晓旁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侧袋那块坚硬的轮廓。
晚风吹过,带着点凉意,但他心里却像揣着一个小火炉,暖烘烘的。他看着林晓专注的侧影,
那个在擂台上挥洒汗水、夺得桂冠的身影,与眼前这个安静解着复杂函数题的理科少女,
奇妙地重叠在一起,构成一个更完整、更让他心折的林晓。可飒,亦可甜。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这两个词在她身上的完美融合。
时代天街的灯光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笼罩在一片静谧的光晕里。
王澜偷偷地、飞快地看了一眼林晓专注的侧脸,
在心里无声地说:你才是让我安心的那个人啊。日子就在时代天街昏黄的光晕里,
像溪水一样平缓地流淌。晚自习后的碰头,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仪式。
王澜的速写本夹层越来越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