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过人蛛吗?
首先要准备三百只毒蜘蛛。
和一个男人。
把一个活男人跟三百只母的人面黑寡妇关在一起。
不给吃不给喝,在小黑屋里待上三十天。
三十天后,三百只母人面蛛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就会变成不一样的东西。
村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蔫蔫的,蒙着一层永远擦不掉的灰。空气黏稠得像是凝固的糖浆,闷得人喘不过气。
明明是盛夏,我却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忍不住紧了紧手里的话筒,手心全是冷汗。
面前的孙奶奶缩在竹编椅里,整个人像一尊被风干了的核桃雕刻,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她眯缝着眼,浑浊的眼球费力地转向我,哑着嗓子用方言问:“村里的精怪?晚丫头,你问这个做啥子?”
我吸了口气,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孙奶奶,就是我小时候,大人们常拿来吓唬我们的那个故事,说村里藏着吃人不见血的怪物,您还记得最早是谁开始传这个的吗?或者故事具体是啥样的?”
老太太没牙的嘴瘪了瘪,咂摸了好一会儿。
“那个啊……老早老早喽……”她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陈旧的气息,“俺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娃娃时,俺姥姥就拿来吓俺哩……”
我心里一动,职业本能压过了那点莫名的不安。我们那个半死不活的民俗公众号太需要这种带着神秘色彩的古老传说了!
“具体是啥样的?您老仔细给我讲讲呗?”我往前凑了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充满兴趣。
孙奶奶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闪过一点难以捉摸的光,她慢吞吞地抬起枯柴一样的手,指了指我放在桌角的那箱牛奶。
“晚丫头听这个做啥,听了夜里要做噩梦,吓得不敢起夜哟。”
噩梦也比被主编骂得狗血淋头强啊。我赶紧道:“工作需要,奶奶,您就说说嘛,我这不还指望着它吃饭呢!”
“唉……”孙奶奶叹了口气,目光又扫过那箱牛奶,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你算是问对人了,村里头,晓得全乎的,除了俺,估摸着都埋进黄土坡喽……”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积蓄力气,然后幽幽地开了口:
“晚丫头,你听过……人蛛吗?”
“什么?”我没听清,或者说,没听懂。
“人——蛛——”她一字一顿,吐字异常清晰。
不知怎的,我觉得孙奶奶那布满褶皱的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一种混合着诡异和……难以言说的兴奋?屋子里明明闷热,我却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阴冷的感觉顺着毛孔往里钻。
我强忍着不适追问:“人……蛛?那是什么?”
听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
“就是……”孙奶奶垂下松弛的眼皮,“俺姥姥当年偷偷告诉俺的。”
“先得寻三百只‘鬼脸花’,你知道鬼脸花是啥不?”
我点点头,胃里有点不舒服:“知道,那种背上花纹像鬼脸的大毒蜘蛛。”
“对喽,”孙奶奶的声音飘忽起来,“得用活人的精血,喂足三百只鬼脸花。这些蜘蛛,打从卵里孵出来,就得用人血养着,这样喂出来的蜘蛛,个头能长到巴掌那么大,凶得很……”
我后背一凉:“人血?哪来的人血?”
孙奶奶撩起眼皮瞥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瞬间闭嘴了。问了个蠢问题。
她没回答,自顾自说下去:“这种喝人血长大的,就不叫鬼脸花了,叫‘人面蛛’。”
“把一个活人,跟三百只母的人面蛛关在一块儿,得要男的。”
“不给吃,不给喝,在小黑屋里关上整整三十天。晚丫头,你猜猜,会咋样?”
我心里一阵阵发寒,夹杂着强烈的恶心。蜘蛛,那么多毛茸茸、长着复眼和毒螯的节肢动物……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让我喉头发紧。
我忍着强烈的不适,顺着最理性的思路说:“人会脱水虚弱而死,蜘蛛……可能会攻击人,然后互相残杀……”
“不会的。”孙奶奶干瘦的头颅轻轻摇了摇,声音低得像耳语,“不会死。”
“人没吃没喝,到第三天头上,就熬不住了。”
“这男人一开始可能会弄死几只蜘蛛……甚至……吃了它们。”
“但是人面蛛也是要吃东西的哟,它们喝惯了人血,就会先咬这男人,吸他的血,吃他的肉……然后它们自己再互相咬,互相吃……”
她那双原本昏黄无神的眼睛,此刻竟泛起一种诡异的光彩,紧紧地盯着我。
“就跟苗人炼蛊似的,三十天后,三百只母人面蛛和一个男人……就会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你说不清是蜘蛛变成了人,还是人变成了蜘蛛。”
听到这里,我已经有点反胃了,下意识地想摆手让她别说了。
但孙奶奶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或狂热里,根本没留意我的不适,继续用那种幽幽的调子说着:
“那东西,就是人蛛了。顶着张模糊的人脸,身子却是蜘蛛的样,八条腿,黑毛瘆人……”
“人蛛胃口大得很,而且只认一种吃食,你猜是啥?”
……
她干瘪得如同放久了的橘皮般的嘴边,勾起一丝难以形容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不用她说,我也能猜到答案。
我强压下喉咙里的酸水:“那……那弄出这玩意儿图啥?就为了吃人?”
“不。”不知何时,一缕夕阳恰好透过肮脏的窗棂照进来,落在孙奶奶脸上,她的瞳孔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浅褐色,脸上的神情是一种奇异的、近乎虔诚的兴奋。
“老话传下来……说是吃了用自己至亲骨肉炼出来的人蛛的心……就能……长生不老。”
……
我呆呆地看着她,全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了起来,一股冰寒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孙奶奶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伸出树皮般干枯起皱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晚丫头,吓傻啦?脸都白喽!”
我有点懵:“……啊?”
老太太咧开嘴,笑得露出了光秃秃的牙床。
“看你吓得那样儿!这么大姑娘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实诚,人家说啥你都信?”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故意吓唬我,顿时松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孙奶奶您编故事可真有一套!这故事一开始不会就是您编出来唬小孩的吧?”
孙奶奶脸上的笑意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这不是俺编的。”
“俺小时候,村里就有这说法了。”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我几乎是手脚发软地仓皇告别了孙奶奶,逃也似的冲出了那个昏暗压抑的院子。
院子里,夕阳如火,烤得地面发烫,一阵热风吹过,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我回头望了一眼那间黑黢黢的老屋,狠狠打了个哆嗦。
其实这个故事,最让我恐惧的不是把男人和蜘蛛关在一起,也不是吃了至亲炼化的人蛛就能长生。
而是,要用活人精血喂养大三百只巴掌大的毒蜘蛛……
那得……害死多少人?
……
半个月前,我刚因为负责版块的点击率跌穿地板,被主编在电话里咆哮了整整十分钟。挂了电话,手还在抖,爷爷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我接起来,那边却不是爷爷苍老的声音,而是我小叔。
“晚晚啊,这个周末……你回不回来一趟?”
我下意识想拒绝,工作一堆烂摊子,但又担心爷爷:“小叔,是不是爷爷身体不舒服?”
“没有没有,”小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似乎藏着不安,“就是想问问你,城里头……有没有卖那种……监视器的?”
“监视……你说监控摄像头?”
“对对对,就是监控器。”小叔的声音压低了些,“最近村里不太平,家里头有点瘆得慌,想弄个监控看看。”
“这疫情闹的,快递也进不来,俺们也不懂这些,你看你能不能捎一个回来?小叔给你钱。”
我皱起眉。疫情期间,村里人都很少串门,能出什么事?
“小叔,到底出啥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小叔明显吞咽口水的声音,他听起来很害怕。
“也、也没啥大事……就是……村尾老钱家……丢了几只羊……”
我稍微松了口气:“丢羊?会不会是跑丢了或者被人偷了……”
我的话没说完。
小叔颤抖着声音打断了我:“不是跑丢!也不是偷!是、是被不知道啥东西给……给啃了!”
……
被啃了?
这怎么可能?
我们村附近都是平原庄稼地,连个像样的土包都没有,哪来的能啃羊的大型野兽?
但下一秒,我那被主编骂得麻木的神经猛地一跳——这说不定是个机会!乡村怪谈,野兽袭家,多好的猎奇素材!
我赶紧嘱咐小叔:“叔!你赶紧的,拍几张照片发给我!明天、明天我就想办法回村!你要啥样的监控,我一块儿带回去!”
小叔沉默了一下,有些犹豫:“晚晚,你看那东西干啥,血哧呼啦的,晚上要做噩梦……”
“小叔!我就是干这个的!我们领导就要这种稀奇古怪的新闻!”我急道。
“……行吧。”
挂了电话,等了快一个小时,小叔的微信才发过来。
照片拍得很模糊,但足以看清。几只山羊倒在羊圈角落,身体干瘪塌陷,好像只剩下了一张羊皮摊在地上。
我瞳孔骤缩。
它们的内脏……似乎全都不见了。
而地上,异常地干净,几乎看不到血迹。
我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颤。
不对。
这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