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闹铃像一根尖针刺进耳膜,第六次响起,林薇才猛地从一团浆糊般的睡梦中挣扎出来。
眼皮沉得抬不起,她胡乱拍掉闹钟,指尖触到的冰凉和屏幕蛛网般的裂痕让她瞬间清醒。
七点一刻,错过这班地铁,这个月的全勤奖又泡汤了。出租屋逼仄,潮湿的气味缠绕不去。
她冲进地铁,像沙丁鱼一样被钉在门边,周围是混杂的早餐味和汗味。公司里,
主管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为一份格式稍有差错的报告骂足了十分钟。
午餐是便利店打折的饭团,硬得像石头。微信家族群里,母亲@她,
言简意赅:“弟弟看上个新手机,你想想办法。”下面跟着一张手机的图片,
价格标签被她刻意圈了出来。下班时,天阴沉着,像要压下来。
她拖着灌铅的腿路过那家熟悉的彩票店,屏幕上滚动的巨额数字像个绚烂又嘲讽的梦。
鬼使神差地,她走进去,把钱包里最后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块拍在桌上,“机选,十倍。
”她甚至没看那组号码。开奖那晚,她正对着水电缴费单发愁。
电视里喧闹的开奖画面成了背景音。直到那组数字一个一个蹦出来,熟悉得让她心脏骤停。
她颤抖着,从一堆废纸下找出那张几乎被揉烂的彩票。一个数字,两个数字……全部对上。
5.8亿!!!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耳边一片尖鸣。她猛地蹲下,干呕起来,
不是因为恶心,是极致的狂喜和巨大的恐慌撕扯着她的神经。冷汗瞬间湿透了她的廉价T恤。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但林薇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兑奖流程快得超乎想象,
巨额奖金沉甸甸地躺进新办的卡里。她站在银行门口,阳光刺眼。
拿出那只屏幕碎裂、卡顿不堪的手机,她点开通讯录,选中了几乎所有联系人,
指尖在发送键上停留片刻,然后重重按下。“本人已死,有事烧纸。”屏幕暗下去之前,
她拔卡,折损,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动作一气呵成。世界,清静了。
头等舱的空姐微笑得无懈可击,递来的香槟杯壁凝结着诱人的水珠。
林薇陷在宽大得能打滚的座椅里,看着舷窗外棉花糖般的云海,感觉像在做梦。几天前,
她还在为经济舱的行李额超重几公斤而心惊肉跳。总统套房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霓虹。
她光脚踩在柔软得陷没脚踝的地毯上,
看着roomservice推来铺着洁白桌布的餐车,
上面摆着她叫不出名字的佳肴和冰桶里的香槟。
她曾经以为奢侈是买一杯超过三十块的奶茶不加犹豫。她飞去东京塔看夜景,
在塞纳河边喂鸽子,去北欧追极光,在马尔代夫的白沙滩上晒到皮肤发红。米其林三星餐厅,
从前只在网页浏览记录里存在的地方,她吃到反胃。买!橱窗里看一眼心跳加速的包包,买!
珠宝店里亮闪闪的石头,买!快乐像爆炸的气泡,汹涌澎湃,但褪去得也快。
当新奇感逐渐麻木,她站在纽约时代广场巨大的广告牌下,周围人潮汹涌,笑声喧闹,
她却感到一种奇怪的抽离,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着这个世界。她回国,
搬进新买的临江大平层。消息不知怎么漏了出去。一个下雨天,
她那分手大半年的前男友张昊找上门来。当初他攀上个家里有点小钱的女孩,
分手时趾高气昂,说她这种穷酸样配不上他。如今他跪在湿漉漉的别墅门口,
淋得像个落汤鸡,痛哭流涕地忏悔,说他最爱的一直是她。林薇没开门,
只是走上二楼的露台。手里拎着一个刚腾空的行李箱,
里面是银行送来让她“看着玩”的崭新连号钞票。她看着楼下那张写满贪婪和悔恨的脸,
笑了笑,松开手。箱子翻扣,粉红色的钞票哗啦一下倾泻而出,被雨点和风打得四处飘散。
“捡干净,”她的声音没什么温度,透过雨幕传下去,“然后滚。”张昊愣了一秒,
随即疯了一样扑进雨里,狼狈地抓挠着那些沾了泥水的钞票。没清净两天,
父母带着弟弟林宝直接堵在了小区门口。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骂她没良心,
有钱了就忘了爹娘弟弟。父亲板着脸训斥她不懂事。弟弟则伸着手,理直气壮:“姐,
给我买辆跑车,我看好了,就那个兰博什么尼的……”林薇看着这场闹剧,等他们声音稍歇,
才慢悠悠从包里掏出几本崭新的册子,递过去。“什么玩意儿?”林宝嫌弃地接过。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林薇语气平淡,“重点我给你们折好了,重婚罪那部分。爸,
你外边那个家,儿子快上小学了吧?妈,你要是觉得能忍,这钱我出了,
给他俩买个牢房相邻,方便探监。”三个人瞬间脸色煞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她买下了一座热带小岛,碧海蓝天,白沙椰林,
美得不真实。可在这极致的宁静和奢华里,她却整夜整夜地失眠。
巨大的失落和空虚感像海水一样淹没了她。凌晨三点,她站在无边泳池边,
看着墨黑色的海面,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她有钱,有很多很多钱,
可以买下任何看得见的东西。可她为什么不快乐?甚至比当初挤地铁、吃冷饭团时更迷茫。
等等……她这届暴发户,难不成上岗培训还漏了“如何用钱购买快乐”这一项?
林薇失眠的第三个晚上,私人岛屿上的星空璀璨得近乎嚣张。她躺在价值不菲的躺椅上,
感觉自己像颗被遗忘在银河角落的尘埃,渺小又多余。钱能买来俯视众生的高度,
却买不来填满胸腔的实在感。她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
塞进一张新办的、没几个人知道的电话卡,点开了本地生活论坛。
屏幕的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五花八门的帖子滚动着,
其中一条吸引了她的目光:“『忘忧铺子』?名字挺逗。”发帖人自称铺主,
语气懒洋洋又带着点看透世事的调侃,说欢迎无聊的人来唠嗑,分享点无用的快乐,
收费随缘,主打一个你情我愿。林薇扯了扯嘴角,付费聊天?这年头什么怪人都有。
她手指一动,发了条私信过去:“钱多,人傻,速来。”没想到对方几乎秒回:“客官,
钱多小的喜欢,人傻就不必了。聊聊?”一来二去,
她竟然和这个网络那头的“铺主”聊了起来。她没透露太多,只说是突然有钱了,
却觉得日子过得没劲。铺主也不多问,听着,
偶尔插几句刀刀见血又有点道理的话:“快乐要是能直接刷卡买,银行早成游乐园了。
”“您这症状,像暴富后遗症,得治。药方嘛,得您自己找。”关了聊天框,
那点虚无感似乎被戳开了一个小口子。几天后,她心血来潮,
决定去逛逛那个只在视频里见过的、传说中的富豪拍卖会。
她穿着一身logo明显的奢侈品牌新款,被毕恭毕敬地引进去。场内衣香鬓影,
举牌动辄七位数起,她看着那些争抢一块宝石、一幅看不懂的画作的人,
感觉像在看一场华丽又沉闷的戏剧。
直到一件不起眼的拍品出现——一套据说是一位老手艺人一生心血所系的錾刻工具,
旧得掉了漆,起拍价也不高。竞拍者寥寥。林薇看着屏幕上工具的特写,
那些磨损的痕迹莫名戳中了她。她举了牌。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从旁边卡座传来:“啧,
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进来了,这种破铜烂铁也值得拍?”声音不大,
但在相对安静的场内足够清晰。林薇侧头,
看到一个穿着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正漫不经心地晃着酒杯,
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林薇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她最烦这种自以为是的精英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