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银链渡迷津图书馆巨大的穹顶下,时光被书籍的重量压得缓慢流淌。
空气里悬浮着纸张、油墨与尘埃混合的颗粒,在顶灯的光束中沉浮,
如同被压缩的、无声的历史本身。沈清然穿过一排排沉默矗立的书架丛林,步履沉稳,
目标明确地走向那片被标记为“胤史·宫廷卷”的区域。林婉儿紧跟在她身后半步,
宽大的灰色卫衣将她单薄的身形彻底包裹,帽檐压得极低,
遮住了大半张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她像一只受惊后努力缩进甲壳的生物,
隔绝周遭那些穿着短袖T恤、背着双肩包、步履轻快的学生们投来的、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
每一次目光的擦碰,都让她指尖冰凉,下意识地攥紧了过于宽大的袖口。
脚下的吸音地毯柔软无声,却让她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找不到任何实在的支点。
唯有前方沈清然那清瘦挺直、如同标枪般的背影,是这片陌生知识海洋里唯一可辨识的航标。
沈清然停在了一列深色硬壳书脊前。
《永昌朝野史钩沉》……“胤”、“永昌”、“宫廷”这些字眼在灯光下反射着无机质的光。
林婉儿的呼吸瞬间窒住,脚步钉在原地。那些熟悉的字符如同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她脆弱的神经末梢。她仿佛看到那些厚重的书页自动翻开,
无数双后世之人冰冷、审视的眼睛穿透时间的尘埃,将她那短暂而充满算计的前世,
连同所有精心编织的谎言和自欺欺人,无情地剥落、曝晒!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喉咙,
让她几乎窒息,后背重重地抵在冰凉的书架上,发出一声闷响。
“不……”一声细若游丝、带着绝望颤音的抗拒,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沈清然没有回头,
亦无言语。她抬手,从高处抽出了最厚重的一册——《胤史·后妃传》。
深蓝色的硬壳封面冰冷而沉重。书页在她指下沙沙作响,指尖最终精准地停留在某一页。
林婉儿死死盯着那翻动书页的手指,身体僵硬如石。
当沈清然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书页上那几行冰冷的铅字时,
林婉儿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铁手狠狠攥紧!
她甚至能“听”到那些文字无声的审判:“……镇国侯嫡女林氏,婉儿……永昌二十七年夏,
染疾暴卒,侯府举哀。然未及旬日,林氏忽现于御苑……帝后疑之,然太子力保,
遂纳为良娣……常言‘前世’如何,语多幽怨离奇……后失子,性情愈乖张,
疑为自戕之故……”“失子”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锥,
狠狠刺入林婉儿灵魂深处最鲜血淋漓的伤疤!那日冰冷长廊上蔓延开的粘稠暗红,
那撕心裂肺的绝望与空茫,
连同后世史家笔下这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的“疑为自戕”四字判词,瞬间将她彻底击溃!
所有的羞耻、怨毒、被彻底扒光示众的恐惧如同岩浆般喷发!“够了!!”她猛地闭上眼睛,
发出一声压抑到扭曲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嘶鸣!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尖锐的痛楚也无法抵消史书那冰冷目光带来的凌迟!她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羽毛的鸟,
**地暴露在历史的闹市,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如此可笑而卑劣!
沈清然合上了那本沉重的史书,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阅览区角落格外清晰。
她没有再看身后崩溃颤抖的身影一眼,平静地将书推回原位。然后,
她转向了旁边截然不同的领域——自然科学与医学。
学》、《药理学精要》……那些书脊上印着各种器官剖面、细胞结构、分子模型的彩色图片,
对林婉儿来说,是比史书更诡异、更无法理解的深渊景象。
沈清然精准地从中抽出一本大开本的精装图谱——《格氏解剖学:临床实践的解剖学基础》。
深蓝色的封面,一个被精密剥离、展示着肌肉与血管纹理的男性躯干侧面图,
充满了科学特有的、冰冷而精确的力量感。她拿着书,
走向靠窗阅览区一个被阳光充分宠幸的角落。明亮的光线穿过巨大的落地玻璃,
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在光滑的长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映照得粒粒分明。“坐。”沈清然拉开一把椅子,声音无波无澜。
林婉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失魂落魄地挪到沈清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低着头,
双手神经质地绞着宽大卫衣粗糙的下摆,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沈清然将那本厚重的、印着令人望而生畏的人体图的《格氏解剖学》,
轻轻推到了林婉儿面前。书页在她手下自动翻开,
定格在展示着完整人体骨骼系统的跨页彩图上。森白的头骨空洞地凝视着上方,
交错的肋骨如同冰冷的钢铁牢笼,
细长的手臂骨和腿骨被精密地拆解、标注……清晰到每一处骨突和沟回!
林婉儿如同被无形的毒针扎中,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触电般向后弹去!胃里翻江倒海,
强烈的呕吐感扼住了她的喉咙!这简直是地狱在纸页上的投影!比任何酷刑图都要直击灵魂!
“这……这是什么妖魔之术?!”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生理性的排斥。
“基石。”沈清然的声音依旧平稳,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自然常数,“生命大厦的基石。
一切医术的起点。”她的指尖落在那清晰描绘的骨骼图上,
精准地点在一处被解剖学标注线特别强调的粗壮长骨上,“股骨。
人体最长、最重的承重支柱。围猎场上,三皇子粉碎性断裂的,就是这里。
”她的指尖沿着图谱上复杂的神经和血管网络滑动,
那些鲜红的动脉、蓝色的静脉、淡黄色的神经束如同精密的蛛网,在皮囊之下无声奔流。
“复位时,若有毫厘偏差,刺穿这根股动脉,
”她的指尖点在一根被特意加粗、标注为刺目鲜红色的血管上,“血液会在心脏泵压下,
于数十息内喷涌殆尽,回天乏术。”她的手指移到旁边一束密集交错的淡黄色线条上,
“或者,挫伤了这条坐骨神经的主干,”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却带着一种洞悉生死界限的绝对冷酷,“那么这条腿,即使骨骼完美接续,
也将永远失去知觉与力量,沦为沉重的、无用的负担。”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手术刀,
精准地剖开林婉儿混乱的记忆和认知。那些曾经让她嫉妒得几近疯狂的“奇技”,